回到革命的那一天
2010年12月17日,在突尼西亞中部城市西迪布濟德(Sidi Bouzid),時年 26歲的蔬果小販布瓦吉吉(Mohamed Bouazizi)在大街上推著推車賣水果,迎面而來的警察以非法設攤為由沒收了他的推車,連帶推車上的蔬果也被沒收。憤怒的布瓦吉吉決定自焚抗議,雖然他很快就被送醫治療,然而因為燒傷實在太嚴重,他在 2011年1月4日過世。
走上街頭,要求獨裁總統下台
布瓦吉吉的自焚吸引了全國的注意,民眾早已受不了經濟蕭條、政府腐敗和警察濫權,於是有人開始走上街頭,要求執政 23年的突尼西亞獨裁總統阿里(Zine El Abidine Ben Ali)下台。
從茉莉花革命到阿拉伯之春
在民眾與政府的衝突中,有 300多人死亡,整起抗議行動也如星火燎原般席捲全國,並且擴張到整個阿拉伯世界,引發「阿拉伯之春」(Arab Spring)──埃及、巴林出現推翻政府的大型抗議、內戰吞噬了利比亞、敘利亞和葉門。
想要「工作」和「尊嚴」
各地民眾的訴求都和突尼西亞差不多,他們最想要的就是「工作」和「尊嚴」。
當時人在風暴中心──在西迪布濟德負責帶領民眾抗議的老師阿特穆尼(Attia Athmouni)回憶道,他一聽到布瓦吉吉自焚,立刻就要課堂的學生全部去街頭抗議。當晚,成千上百人聚在西迪布濟德市政府外,大聲呼喊政府下台,這是突尼西亞頭一次出現這樣的抗議聲浪。
可以合法選舉 享有言論自由
2011年1月,眼見大勢已去的突尼西亞總統阿里逃到沙烏地阿拉伯。隨後,突尼西亞逐步轉型成民主國家,現在人民可以合法選舉,也可以享有言論自由,但對依舊深陷經濟泥淖的突尼西亞民眾來說,在阿拉伯之春滿十周年的現在,沒有什麼值得慶祝的,尤其COVID-19(武漢肺炎)疫情帶走了將近 4,000人、超過 11萬4,000人確診。
沒什麼值得慶祝的
在布瓦吉吉自焚的西迪布濟德市,當地除了插上一支支突尼西亞國旗紀念阿拉伯之春滿十周年外,並沒有什麼特殊紀念活動。
昔日驕傲,今日詛咒
當被問道對布瓦吉吉的感想時,今年 54歲的西迪布濟德市民伊曼(Fathiya Iman)看著市政府對面架起的布瓦吉吉肖像說:「我詛咒他,我想把他的肖像拿下來,他是摧毀我們的人。」
布瓦吉吉的親戚蓋斯(Qais Bouazizi)解釋道,布瓦吉吉曾是突尼西亞人的驕傲,但現在反而成了詛咒。看不到經濟好轉的民眾開始把氣出在布瓦吉吉身上,認為要是他沒有引起阿拉伯之春就好了。
除此之外,不少民眾也開始質疑民主是否是一條對的路。
成功轉型民主國家
相較於其他同遭阿拉伯之春席捲的國家,突尼西亞是唯一一個成功踏上民主之路的國家,它撐過了暗殺、恐怖攻擊,也不像埃及一樣被拖回獨裁的老路,更不像敘利亞、葉門和利比亞一樣,至今仍飽受內戰所苦。
不是地緣政治的要角
細究突尼西亞轉型成功的原因,除了軍隊對政治冷感,沒有想要進一步掌權外,和地理位置也很有關係。
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資深研究員馬斯里(Safwan Masri)分析道:「一直以來,突尼西亞在整個阿拉伯世界中都有點遠離重心。此外,因為突尼西亞的國土面積並不大,又缺乏天然資源,相形之下比較不那麼重要。」
「突尼西亞被阿拉伯世界給邊緣化,它對於大型的地緣政治遊戲來說並不重要。」因此,也給了突尼西亞民眾發展民主的空間。
關鍵時刻的明智決定
而在某些關鍵時刻,突尼西亞領導人們做出的決定成功解救了突尼西亞,避免獨裁政權的重新出現。
走過暗殺與恐怖攻擊
2013年,突尼西亞的新憲法協商遇到瓶頸,走溫和伊斯蘭主義路線的「復興運動黨」(Ennahda party)和許多走世俗主義的政黨談不攏,那時有兩名左派領袖被疑似是聖戰士的兇手暗殺,整個國家陷入混亂。
「相信我,在第一次暗殺事件發生後,緊接著又出現第二次暗殺事件,我們都很害怕先前革命的成果付諸東流,」突尼西亞全國對話四方組織(Tunisian National Dialogue Quartet)負責人之一的布查馬維(Ouided Bouchamaoui)接著說:「如果沒有處理好,就有可能演變成一場內戰,或是對全國各地造成動盪和困惑,然後我們就會變得跟利比亞一樣。」
成功避免協商破局 榮獲諾貝爾和平獎
幸好,透過突尼西亞全國對話四方組織的努力,突尼西亞的政治要角願意重拾先前破局的協商,成功避免衝突發生,這點也讓突尼西亞全國對話四方組織獲得 2015年的諾貝爾和平獎。
布查馬維說:「老實跟你說,埃及的狀況幫了我們一把,『復興運動黨』害怕突尼西亞會出現跟埃及一樣的狀況(註)。」
註:當時埃及發生軍事政變,推翻由穆斯林兄弟會(Muslim Brotherhood)帶領的政府。
經濟問題依舊沒解決
然而,正當突尼西亞在適應民主、尋找身分認同時,當初發起茉莉花革命的民眾開始不滿,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經濟問題遲遲未獲解決,也讓他們開始懷疑民主。
民主只為菁英服務
人在西迪布濟德市的社會運動家阿馬里(Hichem Amri)表示,民主似乎只為那些人在首都和沿岸富裕城市的菁英們服務,住在偏遠地帶的民眾還是沒有多大的權力決定自己的生活。
「民主有所謂的形式民主和深度民主。在突尼西亞,我們實踐了形式民主,但是選民和當選者之間的差距還是一樣大。」
完美想像破滅
因此,雖然突尼西亞民眾可以批評領導人也可以投票,但他們的生活依舊痛苦不堪,連帶使他們對「後阿拉伯之春時代」的完美想像破滅。
找不到工作 只能冒險移民
為了逃離經濟蕭條的突尼西亞,有的人加入了聖戰組織,有的人冒險搭船橫渡地中海,光今年 1月到 11月,就有將近 1萬3,000人這麼做。
今年 26歲的安里(Sabri Amri)表示,他和朋友們都想要移民,畢竟在突尼西亞沒有工作機會,像他們一樣的年輕人成日只能借酒澆愁或是吸毒。
找不到工作的體育老師加莫迪(Abdullah Gammoudi)說:「我們這裡有不少天才,有人是醫生,有人是工程師。我知道有個工程師為了活下去,現在做起了販賣大麻的生意。」
後阿拉伯之春時代 每況愈下
今年 35歲的哈尼(Ashraf Hani)坦言,阿拉伯之春過後「什麼都沒有改變,事情還越變越糟」。這幾個星期來,突尼西亞不時出現罷工、擋路或是抗議活動,民眾疾呼他們的訴求,他們要工作、他們要更好的勞動條件、他們要外國投資,以及改善搖搖欲墜的公共服務。
「我們已經不對政治領導階層抱任何期待,」住在西迪布濟德市的布茲迪(Jamel Bouzidi)說:「我們已經厭倦了等待。」
突尼西亞政治分析師麥德布(Hamza Meddeb)直言:「人民再也沒有耐心聽一堆演講、公告或聲明,他們想要政府現在就拿出具體的行動。」
過去十年,政府什麼也沒做
至於布瓦吉吉的姊妹、避走加拿大的蕾拉(Leila Bouazizi)回首過去這十年,她說茉莉花革命並沒有解決突尼西亞的經濟問題,「大家都以為政府會做些什麼,不幸的是,政府什麼也沒做」。
超過半數不後悔革命
在阿拉伯之春滿十年的現在,《衛報》和英國市調與數據分析公司YouGov聯手,一塊調查突尼西亞人對阿拉伯之春十年後的看法:
—有 27%的人覺得日子比較好過
—有 84%的人覺得貧富差距變大了
—有 22%的人覺得孩子的未來比在 2011年時好
—有 6%的人覺得批評政府變難了
—有70%的人當時支持革命活動
—有59%的人說他們不後悔當時支持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