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了解「眼線」的文化之旅,古今相仿的時尚美學
作家札赫菈(Zahra Hankir)上個月出版的新書《眼線:一部文化史》(Eyeliner: A Cultural History)從自己的黎巴嫩根源與在英國的成長環境出發,以「眼線」為主軸,透過各地的人物訪談,帶領讀者開啟一趟橫越千年、踏入不同文化與家族的人類學旅程。
從自己的化妝鏡走向世界各個角落,從埃及王后娜芙蒂蒂(Nefertiti)的凝視,直達艾美・懷絲(Amy Winehouse)的眼角,深入了解這巨大且深遠的歷史連結,既私密又公開的自我表現形式。
「我從小看著來自黎巴嫩的母親塗畫眼妝——身為一位移民母親,她的祖國一片混亂,身邊還有六個孩子需要撫育照顧,彷彿全世界的重量都在她肩上;但她畫眼線的手始終堅定不移,毫無動搖,時間宛如在她化妝時暫時停止。」札赫菈的埃及裔祖母亦是如此,無論婚喪喜慶,或遭放逐流亡,她的眼周依舊堂皇富麗,甚至「令人望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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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載生命的一抹黑線,關於眼妝的歷史記憶
「對我的母親及祖母而言,眼線是她們與原鄉的連結,也是動盪生命中的自我宣言。」
札赫菈寫到,「當我在青少年時期自己開始畫眼妝時,也能深刻感受到眼線背後的『重量』。」傳統中東女性——札赫菈的母親與祖母——用以繪製眼線與眼影的化妝品叫做「kohl」,是一種混合了銻礦粉、煙灰、杏仁粉及其他各種用以變換色彩的礦物質(如赭石、孔雀石等)的深色粉末,最遠可追溯自西元前2000年的埃及王朝。
Kohl 廣泛地被使用在中東、北非、西非、高加索及印度等地;各地區也有不同稱呼:伊朗人承襲自波斯文化稱之為「sormeh」、在印度叫「kajal」,西非奈及利亞的約魯巴語中則稱作 「tiro」。
畫眼線、著眼妝的傳統,不單有加強眼部的視覺表現、美化眼周外貌的目的,也能用來治療眼部疾病,抵禦陽光或沙塵侵擾,更有驅邪敬神的意義。古波斯神話中,有關於「魔法眼粉」的傳說,根據法力的不同,在上妝之後或能窺見世界的秘密,或是得到隱身能力;在埃及陵墓中,存放眼妝粉末的小瓶罐也常伴隨死者長眠,可見其對於相信死後復生的埃及人來說有多麽重要。
表達自我的有限途徑:你的眼神就是你
而在伊朗或其他穆斯林國家,sormeh也早與伊斯蘭習俗相互揉合,成為被允許使用的化妝用品(前提是:無意引人注目),歷史上有不少伊瑪目曾公開宣言使用眼粉的正面意義與醫療功效;先知穆罕穆德的同伴胡萊勒(Abu Hurairah)也曾在一部聖訓集中提及進入天堂的禮讚,包含:永恆的青春、永不生長的體毛、永不磨損的衣物,與永無止盡的眼粉(sormeh)。
在這個對於女性外表多有限制的宗教信仰中,眼睛成了一種顯露自我的重要途徑。伊朗視覺藝術家內夏特(Shirin Neshat)說道:「大多數伊朗女性的自我表現都突顯在她們的臉上,因為身體其他部位都被蓋住了。」她在1979年伊斯蘭革命前便移居美國布魯克林。
「所以她們看待臉部妝容的方式與世界女性全然不同——你的身份個性就存在於你的眼眸、你的嘴唇、肌膚,和你的眼神之中。」
不只是鄉愁,也可以是負隅頑抗的公民不服從
內夏特自己的眼妝風格亮點是雙眼下方那條漆黑寬厚的下眼線,一路延伸、超越眼尾,在眼窩末端與眉尾平行的位置收停。時至今日,她已不再使用 sormeh 化妝(這類礦粉化妝品有可能造成皮膚過敏或有鉛含量過高的問題),但在其化妝台上的精緻小瓶中,仍保有一方鄉愁。
2023年9月,當伊朗「頭巾革命」即將屆滿週年時,伊朗國會決議通過恢復道德警察對於女性的穿著執法,加強取締、加重處罰未按規定穿戴頭巾、暴露身體部位的女性。
如今的伊朗女性,雖然已如內夏特那般,改以當代較便利的眼線筆來描繪眼妝,但這層妝容已不僅僅是自我表達的手段,更成為一種潛在的反抗意識。
這是「女性賦權與公民不服從的工具」一位匿名的伊朗女性受訪時如是說。
源自社會抵抗的潮流風格,樹立自成一派的時尚美學
美國拉丁裔女性族群,有一種將眼部妝容、個人時尚作為抗爭工具的次文化美學潮流,稱為「喬拉風格」(chola)——眼部強調誇張上揚的眼尾「翅膀(wings)、加深唇線,配戴超大耳環、姓名牌項鍊,或色彩繽紛的壓克力材質配件。
喬拉風格在70年代逐漸成形,在90年代蔚為風潮,卻也時常被流行文化取用及誤用,諸如2004年關・史蒂芬妮(Gwen Stefani)的音樂錄影帶 Luxurious,或是2011年席琳娜・戈梅茲(Selena Gomez)的MTV獎宣傳影片;兩者皆具有「喬拉風格」的元素,卻也存在文化挪用(cultural appropriation)的爭議。
喬拉風格其實源自於40年代墨西哥裔美國人的抗爭運動,及當時反歧視、反同化的抵抗風氣,並與街頭幫派活動相連結。當時,這群被稱為帕丘卡(pachuca)的墨西哥裔美國女性,刻意運用外在打扮,反抗時下的女性衣著,她們塗抹深色唇膏、頂著高聳的飛機頭(龐巴度髮型 pompadour )或是蓬鬆頭(bouffant),穿著緊身毛衣,或過大尺碼的男性服飾,如祖特服(zoot suit)上街。她們的思想激進、風格顯著、手段直接。
加州大學聖克魯斯分校的拉丁美洲研究教授弗雷戈索(Rosa-Linda Fregoso)稱其為「草根女性主義者」(folk feminist)——相對於學院派的女性主義,這些出身美國西南岸拉丁貧民區(barrios)的女性,以一己之力,挑戰所身處的拉丁裔社群,乃至於整個美國社會的父權壓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