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身障者再到多樣性
很多人是看了《我的完美日常》以後，對東京的公共廁所感到興趣。確實，這部電影真的就是「東京公廁計畫」（The Tokyo Toilet）宣傳的一環。
柳井康治是這個計畫的主導人物。他是日本迅銷集團（Fast Retailing）（UNIQLO的母公司）的董事。2008年有機會與日本輪椅網球選手國枝慎吾會面，深受其技能、個性與想法所感動。2012年親臨倫敦帕運會（Paralympic Games）的觀眾席。2016年看到里約帕運會的宣傳影片《Inspiration: We’re the Superhumans》，印象深刻。當東京決定接手在2020年舉辦奧運與帕運會時，他深覺東京對身障者恐怕不是一個足夠友善的城市。
他首先想要為身障者提供一個好用、讓人稱羨的設施。但父親的話又在耳邊想起：特別當然不錯，但是能夠為所有人服務更為重要。他又聯想到LGBTQ的社會處境，於是將概念從「特別」擴充為「多樣性」，無論任何種族、性別、年齡、身體能力的人都應該得到關注。
在公廁，展現日本歡迎文化
面對即將舉辦奧運與帕運的東京，有什麼公共設施可以展現日本的「歡迎文化」呢？公共廁所馬上浮現在他腦海。我們可能因為工作忙碌而忘了吃飯，可能熬夜不睡覺，但是一定要上廁所。那何不為了這個最為平凡的活動，給予一個最富創意的空間。即使日本廁所的品質已經傲視全球，但許多公共廁所仍然給人不好的經驗，包括昏暗、骯髒、有異味、危險、不容易到達。他想要讓公共廁所，從一個人們討厭、抗拒的空間，轉變成為一個受人歡迎，樂意去使用的場所。
翻轉公廁的印象，並且擁抱社會中各式各樣的人。
他先找了日本財團（The Nippon Foundation）（是一個關心社會議題的慈善機構）擔任此計畫的推動組織。這個計畫可以創造一個包融的城市，邁向社會創新。而所謂創新，不只是空間設計，還包括使用文化，好的使用習慣，讓這個空間可以給所有人一個好的使用品質。公共廁所涉及土地、資金、設備與營運，實非單一組織所能勝任。
就決定是你了，澀谷
首先要決定公廁設置的地點。由於2017年日本財團已經和澀谷區簽過約：Comprehensive Collaboration Agreement on Social Innovation，因此徵詢澀谷區提供公廁場所。澀谷區在2018年也曾制訂廁所改善計畫，讓廁所能為所有人使用。既然日本財團提供大部分資金，這個計畫難以拒絕。一開始選了三十幾個公廁進行改建，但是因為土地產權、工地交通限制等因素，後來限縮到17個廁所。
不只是「建築」設計師
有了基地，接下來要先設計，然後才能施工營運。柳井康治一開始，就決定不只是找建築師而已。因此也邀請產品設計師、室內設計師、服裝設計師、創意指導、大學教授等人參與。他透過寫email、打電話、到辦公室敲門等各種方法，與這些設計師聯絡。社會創新、包容差異，以及完善的維護清潔計畫，說服了包括安藤忠雄、坂茂、隈研吾、伊東豊雄等知名建築參與計畫。建築師對廁所並不陌生，但是過去設計的廁所幾乎都是在建築物內，很少單獨為廁所而設計。這17處廁所，位在不同的區位，基地條件不同，也造就了不同的景觀。
「THE TOKYO TOILET」とは▼トイレは日本が世界に誇る「おもてなし」文化の象徴。渋谷区の17カ所で、公共トイレが生まれ変わります。世界で活躍する16人のクリエイターに参画頂き、各トイレをデザイン頂きました。それぞれ個性豊かなトイレをぜひご覧ください。撮影：永禮賢#THETOKYOTOILET pic.twitter.com/6tMGLe9HCz
同一個計畫，17種不同的設計（形式、材料、環境條件），如何施工，是個難題。柳井康治在尋找夥伴時四處碰壁，最後由大和房屋工業接下此任務。施工計畫負責人竹林桂太朗表示，「能夠參與公共建設，與頂尖建築師合作，對員工而言是一生難得的學習經驗。」
女性工頭、一流設備
每間廁所的設計都不一樣，而且基地條件也很有多限制，有的在地鐵站前，有的位於公園、遊戲場內，在施工過程中要小心翼翼，防止各種意外發生。他們採員工自願的招募方式，結果女性超過半數，不少工地工頭也是女性。以前的大型建設，只能參與其中一部分。但是公廁是小案子，能夠從頭到尾參與，施工人員也在工作期間與建案發展認同感。
另一個合作單位TOTO，是一家歷史悠久的大型衛浴設備製造商。TOTO不只提供公廁設備，其累積數十年的廁所研究成果，也對廁所的空間設計（設備配置）提出重要建議。所有的公廁，都有免治馬桶等一流品質的配備。
外觀要美，裡面更要乾淨
廁所要美觀乾淨，吸引人使用，光靠設計還不夠，必須確保維護清潔的品質。而東京公廁的維護清潔計畫，正是讓這些設計者願意接案的重要原因。清潔工作計畫為日本財團、澀谷區、澀谷觀光局聯合負責。他們為清潔人員設計一套制服，
希望公廁使用者將注意力放在他們清潔工作的專業，表示尊重與感謝。
月に一度、ポリッシャーと高圧洗浄機を用いて地面の汚れをきれいに洗い流しています。壁や鏡もブラシや雑巾でひとつひとつ 丁寧に清掃しています。維持管理に注力しているTHE TOKYO TOILETをぜひご利用ください🌸#THETOKYOTOILET pic.twitter.com/LlceFdtf0t
清潔工作有三種。每天三次的例行清潔（一般公廁，每天清掃一次），採用乾式清潔法，比較勞力密集花時間，但是可以防止細菌散播。每月一次的清潔，採濕式清潔，以清除累積的污垢與水漬。每年一次的特別清潔，專注於例行清潔比較少注意的地方，例如外牆、燈具、屋頂的落葉。此外，另有第三方組織「Toilet Assessor」，從事調查與評鑑。每個月撰寫調查報告，每年有一份特別報告。2024年3月將清潔工作責任交回給澀谷區政府。
【トイレ豆知識トイレ✨】皆さんは温水洗浄便座の歴史を知っていますか？温水洗浄便座は医療・福祉向けにアメリカで開発されたのが始まりです💡1964年にTOTOがアメリカの企業から輸入し、当初は「ウォッシュエアシート」という名称で主に病院をはじめ限られたお客様向けに販売されていました。 pic.twitter.com/EBh5lSPSYX
日本的廁所清潔工作品質舉世聞名，還經常到世界各國傳授、示範。在《我的完美日常》中，可以看到清潔人員戴著手套，將手伸進馬桶、小便斗中擦拭，水喉也拉出來清潔，並且用鏡子察看肉眼無法直接看到的死角。
拍電影、出書、導覽團
東京奧運、帕運的前後，17處公共廁所陸續完工。柳井康治希望能向全世界介紹這個創新的公廁計畫。除邀請森山大道拍照、接受各雜誌訪問報導、申請建築／設計獎項，也於2022年到哈佛大學設計學院演講，並在米蘭辦展，裝置一個公共廁所，由TOTO捐贈設備，並列印有森山大道拍攝照片的衛生紙。
柳井康治也邀請溫德斯為此計畫拍攝四、五支十幾分鐘的宣傳短片。溫德斯親身造訪這些廁所之後，認為短片不足以表達他的感受。他表示：「與其以每部4個工作天拍4部短片，為什麼不用17天拍一部真正的電影呢？」他希望以人物的為中心，拍攝一部圍繞在這些公廁環境的劇情片，並邀請役所廣司主演。這就是後來入圍坎城影展正式競賽單元，並獲得最佳男主角獎，後又代表日本參加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國際電影單元（進入最後五強）的《我的完美日常》（電影出現其中12處廁所）。
這部電影的成功，將東京公廁計畫帶到世人面前。關注東京公廁的人大幅成長，很多人在看電影之後，想要親身到這些廁所空間體驗。
主辦單位趁勝追擊，於2023年出版英文袖珍版的《The Tokyo Toilet Book》（澀谷區出版），內有公廁地圖以及每個廁所的簡介，以及日英對照有更詳細記錄的The Tokyo Toilet（TOTO出版），並於2024年3月舉辦公廁導覽（The Tokyo Toilet Shuttle Tour），分成澀谷東區與澀谷西區兩條路線（各參觀八或九間廁所）。
【完美的公共廁所？】從《我的完美日常》走進「東京公廁計畫」（下）
文／畢恆達（國立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教授）
出生於宜蘭鄉下，成長於臺北都會。經歷過臺灣生活貧窮、思想戒嚴的年代，也有機會享受現代科技網路的便捷。律己甚嚴，但渴求多元與自由。欣賞塗鴉的質樸與反叛，但無法忍受廣告的無所不在。主要的研究領域有環境心理學、性別與空間、質性研究與論文寫作。著有《空間就是權力》、《空間就是性別》、《塗鴉鬼飛踢》、《教授為什麼沒告訴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