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在亞美尼亞丟了錢包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友站全球中央文/ 黃泳晞 

錢包裡有三張信用卡和些許現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報案。民宿老闆是個和藹爺爺,二話不說,開著壞了半邊門的蘇聯老爺車載我去警局。面對徬徨的外國遊客,山中小鎮的警察格外積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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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戒律森嚴的伊斯蘭教國家,超市裡終於又見到一排排紅白啤酒,久別重逢,格外招人歡喜。亞美尼亞首都葉里凡仍可見著舊蘇聯時代的痕跡,但又多了幾分歐洲的自由爛漫,穿戴時髦的人們在街頭各式的石階、花壇或雕塑中穿梭,咖啡館、小商鋪與花店林立街道,走走停停,不少可看風景。

亞美尼亞人的見多識廣也讓人驚喜。無論是沙發主、民宿甚至是影印店老闆,一聊起,人人都知道台灣,且還多能評點一二。有趣的是,在路上遇過太多人表明他們知道台灣,然後再不停對我稱讚泰國菜有多美味後,才更有感亞美尼亞人不同。即使在世界地圖上幾乎找不到這個國家,但他們心中自有世界。

不曾想到,竟是在這個偏遠僻靜、讓人無限喜歡的高加索小國,見到了所謂旅途上的人性之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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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葉里凡停留兩星期後,我開始環遊亞美尼亞。亞國面積不到3萬平方公里,比台灣還小,不甚便捷的公路運輸與友善民風,讓搭便車成為窮遊者遊覽亞國風光時的普遍選項。第三天傍晚,搭乘的順風車在進錫西安(Sisian)鎮前的岔路口放下我,這裡已是亞美尼亞東南部,他們要拐彎進鎮回家,我的目的地則是格里斯(Goris),還有40公里遠。

天色已暗,等了近一小時,別說停下的,連經過的車輛都寥寥無幾。亞美尼亞除首都外,其餘地區多是一片稀荒,入夜後攔車機率大減,溫度又降,正煩惱如何是好,停在附近許久的計程車駛近與我攀談,開價3,500德拉姆(約新台幣210元)載我去格里斯。

眼看今日不太可能再攔到車,我就上車了。位於高加索山脈中,亞美尼亞地勢崎嶇,格里斯鎮上的路更是彎彎繞繞,下雨讓隱蔽的旅店更加難尋,同條街反覆下車查看了幾次才找到。司機早已不耐煩,待我把行李搬下車,拿了我給的5,000德拉姆(約新台幣320元)便想離開;我認為他說話不算話,誠信有疑,疲累與怒氣交雜,也倔強地堅持要他還錢。兩人在雨中僵持許久,他最後怒氣沖沖地把錢塞到我手裡,驅車走人。

隔早欲付房費,卻怎麼樣也找不到錢包。昨天下車進旅館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房間,我想,一定是掉在計程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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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包裡有三張信用卡和些許現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報案。民宿老闆是個和藹爺爺,二話不說,開著好似與他年紀差不多、壞了半邊門的蘇聯老爺車載我去警局。面對徬徨的外國遊客,山中小鎮的警察格外積極,他們聰明又高效,即使語言不通,靠著Google翻譯,仍迅速掌握了大概情況,調出前晚所有的街道錄像交叉比對,不一會兒就查到了這車輛的資訊。

司機住在錫西安,警察傳他立刻到格里斯來。等了約半小時,他到了。剛停好車,警察們就衝上去把他的車子翻了個朝底天,但依然不見錢包蹤影。我們兩人被隔開訊問,警察鄭重地問我:「如果錢包真的掉在車上,你認為有沒有可能是司機拿走的?」回想起他前晚的貪小便宜、找我錢時的不甘願,愛財形象已深植我的腦海,我篤定回答:「非常有可能。」

顯然他們也對遠方的遊客受到欺侮忿忿不平,司機被拘留了。經過幾小時的嚴加盤問,即使他仍堅持沒有拿我的錢包,警察還是不放人,甚至又傳喚了他的妻子到警局一併清查。

即使沒有任何證據,但我幾乎肯定錢包就是司機拿的。從隔壁辦公室傳來的嚴厲詰問可以知道,警察也如此相信,但他依舊矢口否認。時間已近晚上10時,僵局持續一整天,大家都筋疲力盡。

警察決定扣留司機,讓我先回旅館休息。從沒進過警局的我,沒想過第一次去就待了超過12小時,身心俱疲,進了間餐廳,打算隨意吃點東西就回去大睡一場。點完餐才剛坐定,手機就響了,我以為是警方打來,就是個女人聲音:「請問是xxx嗎?妳是不是掉了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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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親戚的孫子早上出門上學時,在路上撿到我的錢包,放學後帶了回家。一家人都不會說英文,不曉得該如何是好,最後想起了她,在非營利組織工作的姪女,請她幫忙處理。「他們說妳掉了錢包一定很著急,很抱歉那麼晚才聯絡妳。」她說,因為錢包裡的信用卡上是外國名字,他們猜想是旅客掉的,一間一間問同一條街上的旅館有沒有客人掉錢包,最後問到了我在的那間旅店,才有了我電話。

原來,司機沒有說謊,他真的沒有拿我錢包,而是前一天晚上我下車找旅館時,不小心掉在路上了。

我腦袋亂哄哄,對方還在繼續說,她親戚家過得並不寬裕,家中前不久又有人過世,有人要他們乾脆不要還了,但他們很堅持,「知道妳來旅行,在外地掉錢包一定很無助」。最後,一家人甚至直接開車到餐廳來找我,不僅一分不差地把錢包還給了我,還帶我回他們家中作客,擺了滿滿一桌招待我這個粗心大意的客人。

神反轉的溫馨結局讓我深感幸運,然而與此同時,這一家人給了我多少的善良和溫暖,我就對司機一家人有多少的歉意。想起司機剛到警局時,憤怒又不解,而全部的人都相信我不相信他;想起在警局時,有幾個時刻與司機妻子單獨共處一室,她憂傷沉默地看著我,我也以受害者之姿,充滿敵意地回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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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告知警局錢包找到了,並想親自向司機道歉後,警察僅輕描淡寫地說不要緊,他們會處理,讓我簽署一些文件後就結束了這個案件。再隔一天,我就離開了格里斯,從此再也沒有告解的機會。

當決定一人旅行之初,便不間斷地接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提醒,要注意安全、對他人多保有提防之心。是的,無論我如何小心翼翼,終究在旅行路上遇到壞人了,只是沒想到,這個帶著偏見、揣有惡意,最終給他人帶來傷害的傢伙,竟是我自己。

即使過去許久,至今想起這件事仍充滿矛盾的感激與罪惡。但就像是所有的好萊塢電影,無論多麼曲折離奇的故事,最後終究會得到一個圓滿的大結局,而在這樣的Happy Ending裡,我那些無處安放的愧疚與歉意顯得多麼不合時宜,再也沒有多餘的鏡頭能夠給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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