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想」說出口的那句話 企業、組織的道歉為什麼常常讓人失望?

如果人與人之間的道歉,出於我們對他人的傷害或損失有所同理,希望改正錯誤、彌補關係。那麼,企業、組織、品牌,甚至公眾人物的道歉,其實完全與上述無關。

從根本上來說,公司組織第一件思考的事情是:我們是否「需要」道歉。這個錯誤對組織「自身」造成的傷害有多大、損失有多嚴重;而道歉又能帶給公司有多少好處?

所以,當他們選擇不道歉、不出面,或只用幾句話簡單帶過的時候,你也明白,這就是他們對這件事情的看法與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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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企業組織出來道歉,必然是因為「已知的」錯誤

組織、品牌或企業,雖然是由人所組成,卻不全然擁有這些人的情感。如果說人類的道歉出於悔過與同理,一間公司企業的道歉,卻只可能出自於「已知的」錯誤。你很少看過有一間公司、無緣無故自己站出來說:「對不起,我們一直使用廉價的有害物質作為食品原料。」自然是要等到事件爆發、顧客受害、商品下架、消費抵制、股價下滑,甚至接受司法調查、關門大吉之後,他們才「有可能」考慮出面道歉(或仍不道歉,換個名字、重新出發)。

心理學家古柏(Gary Cooper)與公共關係專家歐麥拉(Sean O’Meara)合著的專書《道歉衝動》(The Apology Impulse: How the Business World Ruined Sorry and Why We Can’t Stop Saying It)中指出,企業、組織可能進行道歉的原因大致分為兩種:為了「營運事故」(operational failure)而道歉,或是為了「文化事故」(cultural failure)而道歉。

「對不起,我不該存在?」該怎麼為了「你的本質」道歉

因為「營運事故」而道歉的案例不難想像——出貨延遲、商品缺失、庫存不足、技術失誤、後台當機等,事實上,這一類道歉也比較容易被消費者接受。如果組織長期以來確實維持穩定的服務品質,針對突發狀況及時修正與道歉(也不一定需要提供補償),甚至有機會提升企業形象與好感度。

為了「文化事故」而道歉,就是個相當棘手的問題了。舉凡不適當的廣告內容(冒犯族群、刻板印象),不適任的高層人選(行為失當、個人醜聞),不健康的工作環境(低薪、霸凌);在現在這個時代,品牌帳號在社群平台上的各種行為(不當發文、擅自封鎖留言)當然也都算在內。這些狀況與組織所提供的服務水準或商品品質並無關聯,而是觸及了企業文化、核心價值的問題——這也是組織道歉最困難的部分——

你可以為了「你做的事」(what you did)向大家道歉,但是,該如何為了「你的本質」(what you are)低頭認錯?

「我就怕被告啊!」組織為什麼不道歉

當錯誤發生後,組織往往在第一時間承受巨大壓力,不管是緊急被下架的商品、湧入客服線路的抱怨、蜂擁而至的媒體提問,或是社群裡每秒暴增的撻罰和謾罵。怨氣如排山倒海而來,即使是經驗豐富的小編、公關或領導者,也可能難以抵擋、亂了陣腳。

刊載於《哈佛商業評論》(Harvard Business Review)的文章〈The Organizational Apology〉也說明,組織的錯誤,有時是由單一部門,甚至單一人員造成,也有可能根本不在其管控範圍內;但結果卻要整間公司一起「概括承受」,需要執行長或管理高層拋頭露面、低頭道歉。這種情況,容易讓他們自認不公平,於是變得猶豫不決、拖拖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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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組織或許不一定「怕被罵」,但他們總是「怕被告」。一切失敗與錯誤,都需要先經過「法務濾鏡」檢視評估;公司擔心任何形式的道歉,可能被解釋為「承認過失」並導向訴訟——許多組織高層對此早有根深蒂固的想法,甚至還沒諮詢律師就開始無謂的擔憂。

2010年一份有關美國醫療疏失的調查可證,道歉實際上能夠有效減少後續訴訟的發生機會;同時,醫療機構若態度強硬、堅持不道歉,反而會因此激怒客戶,導致對簿公堂。英國在2006年通過的《賠償法案》(Compensation Act)當中也明確指出「道歉、協助處理問題,或是其他補救措施,並不構成承認疏忽或違反法定義務。」

怎樣叫做「爛道歉」?

《道歉衝動》書中也列出了幾種組織的「爛道歉」型態;總歸來說,道歉之所以會讓人覺得差強人意,大多出在其表達方式、傳達內容出了差錯:

◉薛丁格式道歉:「此檢測做法並不符合本實驗室的高標準要求」

加拿大多倫多病童醫院(The Hospital for Sick Children)的Motherisk藥物實驗室被爆出毛髮檢驗結果長年遭到污染,導致多名母親被判定有吸毒或餵毒行為,被迫背負污名、骨肉分離時,其醫院執行長在2015年發表了一份道歉聲明。其中有一句話,如同知名的思想實驗「薛丁格的貓」一般,同時處在是死也是活的兩種狀態——該實驗室的「高標準要求」顯然已經死了,因為檢測過程早就遭受污染;但是,對於這位執行長來說,「高」標準要求似乎又還是活的,只是這個案子不符合而已?(那請問到底標準是有多高?)

當你正在接受調查、當你的檢測方法已被全面否定,並且「證實就是因為你的報告結果導致無數家庭分崩離析時,你早就沒資格談高標準了,」《道歉衝動》一書中寫道。這類道歉很好認,當組織試圖在道歉聲明中加入類似「我們非常在乎……」、「我們一直重視……」或是「……是我們的最高目標」,你就知道他打算步入薛丁格的世界了。

◉專有名詞式道歉:「這不是爆炸,只是壓力超標後伴隨的火災」

2017年法國化學公司Arkema Inc.在美國德州的工廠發生爆炸時,堅持不使用「爆炸」稱呼此次事件。根據一名當地記者在推特(現為X)上的即時報導,該公司發言人表示:「稱此為『爆炸』是一種誤導,這是壓力超標後伴隨的火災事故。」

當法務部門、律師團隊介入公司道歉聲明時,就會出現許多類似的用語,「像是用柔化濾鏡看世界一般」,一切都變得朦朧曖昧、虛無飄渺;文字似乎都認得,句子卻讓人參不透,例如:顧客被超額收費變成「價格爭議」,旅客被強行拖出飛機變成「重新安排劃位」,鐵軌上有牛群導致火車延誤變成「牛科動物入侵」。

◉偽道歉:「如果無意間有所冒犯,我深表歉意」

2019年,時任德國福斯汽車(Volkswagen)執行長迪斯(Herbert Diess),在一場內部會議中說出了 “EBIT macht frei”(EBIT set you free)這句話。所謂EBIT是指扣除利息和所得稅之前的利潤(Earnings Before Interest and Tax),翻譯起來是「息稅前利潤帶來自由」。問題是,這句話的句型結構很明顯是從 “Arbeit macht frei”「勞動帶來自由」演變而來的(Arbeit 與 EBIT 聽起來相似)——而,這是寫在納粹集中營入口處的標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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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國媒體披露此事後,迪斯也發文道歉,他不僅直接提及福斯汽車與納粹政權的關係(該公司於1936年由「德意志勞動陣線」創立),也寫下「我無意將這句話放在錯誤的背景下」,以及「如果無意間有所冒犯,我深表歉意」這樣的句子。

這類型道歉擺明了是在告訴你,如果你把我的話放在「錯誤的背景下」去理解,或是,如果我的話沒有冒犯到你,那麼這個道歉就不成立。

 ◉稻草人式道歉:總之先找個理由道歉就對了

這一類道歉試圖「避重就輕」或是「轉移焦點」。2017年,美國聯合航空經歷了一場社群災難:一名乘客被拖出飛機、奮力尖叫的影片在網路瘋傳。

時任執行長Oscar Munoz首先編織了第一個「稻草人」,發表聲明指出該班機有「超額預訂」的狀況,才會導致這個結果——但是這並非事實。於是在網路再次炎上之後,他架起了第二個稻草人:「我對於必須為這些旅客重新安排劃位,致上歉意。」當然,這種說詞跟人們看到的畫面實在相差太遠,不可能被接受。最後,在公司形象受創、股價下跌,政府宣布啟動調查後,聯合航空才終於完成了他們的第三次道歉,結束這一回合。

這種爛道歉較常出現在頻繁面對媒體質問與網民質疑的公眾人物、政治人物及網紅身上,他們本就能言善道,也時常被要求道歉,於是會使用這種只提部分事實、亂丟相關話題的方式面對壓力。他們會為了「用字不妥」道歉,其實字詞根本沒問題,而是他講的內容有爭議;他們會說是「政策溝通不良」,但人們在意的實非溝通方式,而是政策本身。

怎麼樣道歉才算好?

2018年英國肯德基(KFC)因為雞肉供應不足而發布的道歉廣告,被視為組織道歉的良好範例之一。

當年二月,全英國幾乎一半以上的肯德基暫時關閉、無法營業;有人在得來速排隊15分鐘才知道「無雞可買」,還得再塞30分鐘離開餐廳倫敦警察局甚至發布了一則推特貼文,請大家不要再打電話到緊急專線抱怨這件事情。

怒火難以收拾、顧客氣急敗壞,但這種「營運事故」其實還算好解決——至少等到雞肉供應正常,大家也差不多會息怒了。肯德基還是在報紙上發布了一則道歉廣告,將他們的縮寫改成 FCK(也就是FUCK的意思),印在空無一物的炸雞桶上,並寫下聲明。這個FUCK代表顧客的一聲咆哮,也是公司搞砸了(fucked up)的自嘲。

那,可以選擇不道歉嗎?

那麼,有組織膽敢不道歉嗎?在這個動不動就會被要求、被強迫道歉,不然就是被攻擊、被炎上、被抵制的時代,英國瑪莎百貨(Marks & Spencer)就這麽態度堅決地在2019年挺過了蘆薈衛生紙事件。有網友發現該店販賣的一款印有蘆薈紋路的捲筒衛生紙,看起來像是伊斯蘭教的「阿拉」書寫符號。

面對如此激烈且重大的「文化事故」,瑪莎百貨選擇不與之起舞,直接講述事實。他們在聲明中寫道:「我們販售長達五年以上的蘆薈廁所衛生紙,其圖案為蘆薈葉。已與供應商查核與確認。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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