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女組合躍上滑冰場 挑戰冰舞「男生女生配」百年傳統

電影《冰刀雙人組》(Blades of Glory)中,威爾法洛(Will Ferrell)飾演一名被禁賽的滑冰選手,為了重回滑冰舞台,他不得不與昔日的宿敵攜手合作,組成史上首對「男男」雙人滑冰組合。

荒謬的「恥」度和曖昧的同性情誼,《冰刀雙人組》裡的「男上加男」對應的是現實中,以同性組合參賽的「難上加難」。

自花式滑冰(Figure skating)1908年成為奧運競賽項目以來,便明確規定雙人滑必須由一男、一女組成,並限定托舉、拋跳等高難度動作僅能由男性執行。即使是主打舞蹈藝術表現、禁止高空動作的冰舞(Ice Dance),國際滑冰總會(ISU)也依然禁止同性組合參賽。

一個世紀過後,兩名女性冰舞選手站上了滑冰場,試圖撼動這條在滑冰場上從未被人質疑的傳統規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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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舞,不再是男生女生配

2025年2月,退役的奧運滑冰選手哈貝爾(Madison Hubbell)與帕帕達吉斯(Gabriella Papadakis)受邀參加瑞士滑冰秀《歌舞冰上》(Art on Ice)表演。這一次,她們沒有與各自長年搭檔的男性選手一同登場,而是在這個長久以來只允許「一男一女」組隊的滑冰場上,牽起彼此的手,組成一對女女雙人冰舞。

隨著音樂響起,她們開始起舞,線條一致、旋轉同步,在輕柔的擁抱後再次牽手滑行。表演結束後,觀眾紛紛以「華麗」、「優雅」形別容這段雙人舞。「有人對我們說,那場表演的默契與表現力,完全不輸給帕帕達吉斯與她的舞伴紀堯姆西澤龍(Guillaume Cizeron)在2022年北京冬奧奪金時的演出。」哈貝爾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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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許多花式滑冰選手來說,「同性組合」不只是遙不可及的幻想,更可能是從未考慮過的選項。哈貝爾與帕帕達吉斯之所以選擇在退役後組成女女搭檔,正是希望能對冰舞競賽的傳統現狀提出挑戰。哈貝爾認為,體育界有時候比藝術界來得更加保守,而冰舞可以成為連結兩者間的橋樑,

「我們希望未來每個人都能在冰上找到自己的位置,打破傳統的框架,並提出『為什麼不行?』的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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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冰場上,被侷限的童話故事

冰舞長期被視為展現「異性戀」浪漫與激情的表演形式,對選手來說這項運動「本來就該如此」的觀念也早已根深蒂固,進一步強化一男一女組隊的性別規範。

冰舞的傳統設定中,總是由男性領舞、女性追隨,兩人深情凝視彼此,構築出王子與公主的愛情敘事。性別角色的分工也非常明確:男性展現力量、保護對方;女性則堅毅順從,任由對方將自己高舉過肩、或從冰面一端拋至另一端。且無論是雙人滑或冰舞,評審標準長年偏好強調男女情愛張力的編舞設計。

1998年,在阿姆斯特丹舉辦的同志運動會(Gay Games)上,國際滑冰總會(ISU)拒絕為花式滑冰賽事提供認證,理由便是「同性組合違反規定」。當時,官方甚至威脅選手與裁判,若參與該活動將面臨懲處。

然而,有別於其他運動項目,冰舞的本質不僅是競技,更是戲劇性的藝術表演。

「身為女性,我們在體育場上總是被放大檢視」

冰舞的傳統與美學深受芭蕾與社交舞影響,因此外界對女性冰舞選手的審美期待,也往往建立在特定的女性形象之上:優雅、纖瘦,並擁有符合「理想體型」的外貌。

哈貝爾認為,「現在的冰舞評分系統為了提高競技的公平性與客觀性,鼓勵選手挑戰更高難度的技術動作,以獲取更高的技術分數。但這樣的計分也與傳統所強調的『纖弱優雅』女性形象產生矛盾。」

「身為女性,我們在體育場上總是被放大檢視,」美國出生、代表加拿大出戰兩屆奧運的冰舞選手凱特琳韋弗(Kaitlyn Weaver)指出。她覺得自己必須遵循某種女性化的框架,也記得自己從6歲起就因「理想體型」而被性化。韋弗說:

「你只能是兩種樣貌之一:要不是純真的少女,就是性感的女神,沒有其他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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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女人滑冰就是同性戀?

但王子與公主的愛情故事,對於許多女性冰舞選手來說已經是過時的產物,「新一代的年輕人已經無法對這樣的故事產生共鳴,」帕帕達吉斯直言,「但當人們看到兩位男性或女性一同滑冰時,第一反應往往是:『天啊,這是同性戀吧?』」

在花式滑冰的世界裡,選手的性傾向始終是一個敏感且複雜的議題。去年,來自巴爾的摩、曾獲美國青少年國家冠軍的萊恩鄧克(Ryan Dunk),在社群媒體公開出櫃,並列舉他曾遭遇過的歧視。他寫道,有教練曾建議他「要像個男人那樣滑冰」,也有人對他說不想在冰上「看到他的性傾向」,甚至有同儕認為鄧克「不該被允許使用同性別更衣室」(same-sex locker ro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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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傳統」的愛情,拿下奧運金牌

2022年北京冬奧期間,俄羅斯教練亞歷山大韋德寧(Alexander Vedenin)曾公開表示,法國冰舞搭檔帕帕達吉斯與紀堯姆西澤龍不可能奪金,因為「西澤龍不是傳統性傾向者,只有俄羅斯選手能夠表現真正的愛情」。然而,亞歷山大口中「不傳統」的愛情,卻以壓倒性的分數奪得奧運金牌。

對西澤龍來說,自己的性傾向不是第一次被視為滑冰的阻礙,「我常收到一些評論,比如有人說希望我看起來『更有男子氣概』,」他說。「到現在,我仍然常聽見一句話是:『喔,我喜歡你滑冰的方式。雖然你是同志,但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

男性舞伴超難找,宛如「搶椅子遊戲」

哈貝爾與帕帕達吉斯之所以挑戰冰舞傳統、組成同性搭檔,不只是為了打破性別界線,更是希望替女性選手開闢更多可能。

目前在安大略(Ontario)擔任教練的哈貝爾形容,女性冰舞選手在尋找男搭檔時,像是在玩一場「搶椅子遊戲」。她舉例,在自己所屬的訓練場館裡,十位女選手中,已有三人因為找不到男舞伴而被迫中斷滑冰生涯。經營滑冰配對平台 Icepartnersearch 的達芙妮巴克曼(Daphne Backman)表示,在平台上登錄的160名選手中,只有36名是男生。帕帕達吉斯表示:

「這導致了性別之間明顯的權力失衡。」

「女性冰舞選手心知肚明,一旦拆夥,她可能永遠找不到新搭檔。因為選擇權幾乎全掌握在男性手中,他們可以挑三揀四、同時試鏡多位女性;而被選上的女性,最終也必須適應對方的滑行風格,甚至被迫搬去男方所在的城市接受訓練。」

加拿大創先例,開放同性組隊參賽

2022年,加拿大滑冰協會(Skate Canada)一致通過一項具有歷史意義的決定:全面移除比賽規則中的性別用語,將原先「一男一女」的隊伍定義,改為中性的「A選手與B選手」,並正式允許同性組合參與加拿大境內的冰舞比賽。

協會主席凱倫布徹(Karen Butcher)表示:「透過調整隊伍定義,我們希望讓更多人在加拿大的花式滑冰界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我們的目標是消除參與這項運動的各種障礙,並相信這項改變能在性別認同的平等與包容方面帶來深遠影響。」

這項改革隨即在網路上掀起熱議。支持者刷滿彩虹符號與電影《冰刀雙人組》的GIF圖,稱這是「值得慶賀的一步」;但反對聲浪也迅速湧現,批評這項決定是在把花式滑冰「變成同性戀的溫床」。

從牽手開始,重新定義性別角色

「同性組合可以激發出新的動作,探索冰舞更多的可能性,」現任教練、同時是奧運史上獲得最多獎牌的冰舞選手斯科特莫伊爾(Scott Moir)表示。「讓相同性別的選手組隊的意義在於,能讓更多人參與冰舞這項運動。而我也不認為男男或女女組合會在競爭上有任何優勢,因此沒必要設下這樣的限制。」

因此,當哈貝爾與帕帕達吉斯首度實際嘗試女女組合時,她們也在練習中不斷思考——當花式滑冰中根深柢固的浪漫性別二元被打破之後,這項運動會變成什麼模樣?

「我從小被教導:男方是領導者,由他決定我們要做哪些步伐,而女方的角色就是跟隨,確保她始終與男方的動作一致。」帕帕達吉斯回憶道。「但當我開始跟哈貝爾練習時,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讓身體變得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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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貝爾也有類似感受,「整整26年,我每天練習時都是手掌朝下握住另一個男性的手,」她說。當舞伴是同一個性別時,一切都需要重新協調與學習。「所以當我要把手伸給帕帕達吉斯時,她把手放進我的掌心。光是這個動作,我都得先想過才能適應。」

對哈貝爾來說,這樣的挑戰不只是動作的轉換,更是觀念的突破。「如果我能證明我和她能彼此舉起對方,而不會讓我們任何一人看起來『比較像男人』,那我們也能證明所謂的搭檔關係,也只是一種可以練習、學習的技能組合。」她說,

「這項運動的價值,不應該被某一種刻板印象所決定。」

國際滑冰總會透露:已在研擬,未來將可能支持

根據美國《Slate Magazine》報導,2023年2月,國際滑冰總會主席尚雷特斯塔特(Shawn Rettstatt)透露,組織內部已在研擬更廣泛的規則修正,未來將可能支持同性配對參加正式國際賽事。「這絕對是一個重要且有意義的議題,需要進一步的討論。」他表示。

目前尚不清楚同性組合會被納入獨立項目,還是與傳統隊伍同場競技,但雷特斯塔特進一步指出,冰舞可能是花式滑冰中最「公平」的項目,「這是一個強調雙方選手各自展現獨特優勢的項目,這也為同性組合提供了良好的基礎。」

隨著同性別運動員組隊的可能性逐漸浮現,人們也寄望這能改變冰舞選手面臨的刻板印象與身材焦慮。不論男女,都不再因不符合傳統「性別形象」而被排除在外,人人都能在滑冰的舞台上,發揮自己與生俱來的身體優勢與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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