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8號，印度總理莫迪突然在對全國電視講話時，宣佈廢除500盧比與1,000盧比舊鈔，一夕之間造成嚴重的現金荒，印度市場交易與經濟運作戛然而止。莫迪當時曾說，只要印度人民給他50天，他就可以證明這是掃黑金、去貪腐、打偽鈔以及正式化印度經濟的一劑猛藥，然而，所謂的「以短期陣痛換取長期利益」的保證卻遲遲沒有兌現。廢鈔滿兩週年，印度的經濟仍在痛苦中掙扎，失業率創下兩年新高、印度盧比貶破歷史新低、稅收增加遠低預期、信用貸款未有起色，再加上貪腐弊案持續浮現，都成為莫迪廢鈔難以辯駁的失敗證據。
將廢鈔定調為「莫迪造成的災難」（Demonetisation: A Modi-Made Disaster）的印度最大反對黨印度國大黨（Indian National Congress）在莫迪廢鈔滿兩週年隔天（11月9號），發起了全國性的示威活動。我來到位於市中心的印度儲備銀行（Reserve Bank of India, RBI）門口，抗議民眾戴上了莫迪的面具，身上貼滿了兩年前一夕之間化為廢紙的盧比舊鈔，大喊著：「莫迪下台！」、「這是史上最大的腐敗！」、「莫迪政府下去！」
在新德里旅居的這六年，我看過非常多由印度政黨組織的抗議活動，其中摻有不少作秀性質，但我卻在這次廢鈔兩週年的示威上，看見這些人臉上激憤而難以掩蓋的怒火，而這樣的怒火與批判也同時蔓延在社會之中，「廢鈔週年：一個政治恐怖滿兩年，經濟上掙扎，得不償失。」、「兩年後莫迪還在對抗廢鈔造成的破壞。」、「廢鈔，一個警世寓言。」，一面倒的印度媒體與輿論負面聲音中，只有印度財政部長賈伊特利（Arun Jaitley）微弱地辯駁著：「廢鈔是撼動整個系統將印度推向數位交易，沒收現金不是我們的目的。」可惜的是，目前廢鈔僅存的記憶，就是沒收現金造成的經濟恐慌與停滯，沒有人知道這所謂的「短期經濟陣痛」將持續到何時，更別說望見那虛無縹緲的「長期效益」了。
廢鈔滿兩週年，印度經濟真的不大好
在廢鈔兩週年的隔日，我與印度著名的經濟學家阿倫庫馬爾（Arun Kumar）對談。阿倫庫馬爾是印度公共財政和公共政策的專家，鑽研宏觀經濟學和經濟發展，《印度黑金經濟》（The Black Economy in India）以及今年新出版的《廢鈔以及黑金經濟》（Demonetisation and Black Economy）是他的代表作，過去幾年因為報導印度經濟、貪腐以及廢鈔追蹤，我與他有過幾次見面採訪的機會。
莫迪廢鈔滿兩週年，印度經濟堪慮。我整理了與阿倫庫馬爾訪談的幾項重點，搭配實際數據與資料，檢視被過度樂觀看待、過度美化的印度經濟。
1. 經濟成長率
印度2018年第二季的 GDP 成長率上升至8.2%，官方宣稱這是經濟回到正軌的好消息。然而一直以來，受到廢鈔衝擊最大的都是非正式產業，卻無法真實地反映在統計數據上。非正式產業約貢獻印度45%的經濟產出，有93%的勞動力是在非正式產業工作。由於非正式產業數據的收集無法像正式產業一樣即時，因此在廢鈔之後一直都沒有非常精確的統計數據，「非正式經濟的數據以3年和5年為一次統計，在這期間我們只能假設非正式經濟等同於正式經濟的成長，但這樣的假設只有在經濟不受衝擊才成立。」阿倫庫馬爾指出，在2016年廢鈔之後，2017年上路的統一商品與服務稅也重挫了非正式產業，「如果我們獨立出非正式經濟，假設它只有減少10%，這是最低的衝擊預測，那麼印度的經濟成長率事實上是低於1%的。」
2. 失業率
根據印度經濟監測中心（Centre for Monitoring Indian Economy, CMIE）的最新報告，印度10月失業率上升至6.9％，創下兩年來新高，印度每年有超過一千萬名新勞動力進入市場，若不能善用人口紅利，恐怕會變成人口災難。
莫迪政府日前宣稱光是在2017年就已經創造了700萬個新的工作機會，然而阿倫庫馬爾指出，過去印度只有聘僱超過20個員工的公司需要註冊勞工公積金（Employees Provident Fund, EPFO）然而從2016年開始改為只要聘僱超過10個員工就需要註冊登記，也因為計算的方式改變、定義的修改，大幅增加了「新」的就業機會，卻只是將過去非正式產業的勞工轉計為正式產業，而非正式產業的勞工失業情況卻沒有納入考量。根據印度《國家先驅報》（National Herald）報導，2017年1月到4月印度因為廢鈔失去了150萬個工作機會。阿倫庫馬爾表示，即使農村失業情況難有實際數據，然而部份的新聞卻可以感受到強烈的社會壓力，「超過2,500萬人瘋搶9萬個印度鐵路局工作」、「3,700個博士搶爭月薪兩萬盧比的低階警察工作」、「百萬農民徒步抗議暴露底層危機」以及更多人要求被納入少數族群保留名額等等，都是印度失業危機的求救訊號。
因為失業嚴重被攻擊得滿頭包的莫迪，曾經說過：「在路邊賣炸物的也是有工作的。」阿倫庫馬爾也指出這個謬誤，「生活在一個社會福利保障體系低落的國家，人民失業了該怎麼辦？年輕人可以去哪？就只是成為自雇者（Self-Employment）」在印度街頭，有許多拿著耳機、文具、氣球乃至在街頭賣烤玉米、烤餅以及咖哩的小販，以及拉人力三輪車與搬運工等等，薪資非常的低也非常的不穩定，「在印度，我們的問題在於不充分就業（Underemployment），這才是主要問題，不充分就業問題是遠大於失業問題。」
3. 個人所得稅增加
廢鈔之後，有超過99%的舊鈔全部回歸銀行，遭質疑偽鈔以及黑錢全數一併洗白，但莫迪政府宣稱這將增加財政的透明度，並拉高個人所得稅收入。在廢鈔之後，個人所得稅確實有所增加，印度2017與2018年的直接稅連續兩年增長，分別成長了14.6與17.1%。然而《印度教徒報》（The Hindu）指出，這樣幅度的直接稅收增長並非史上第一次，在印度2014財政年度（當時仍為印度國大黨執政，莫迪尚未上任）直接稅增加了14.3%，在2011年時則是18%，因此很難斷定廢鈔在增加個人所得稅上有特別突出的表現，同時更讓人質疑，廢鈔真的有其必要嗎？
廢鈔當時，莫迪政府認為由於民眾傾向將現金握在手中，導致黑金交易盛行而政府也無法掌握金流與徵稅，然而在廢鈔滿兩週年之際現金依舊為王。根據印度儲備銀行的最新報告，現在在市面上流通的現鈔要比廢鈔之前來得更多，每年增加的速度來到22.2%，要比2016年的17.7%更高。
4. 打黑金去貪腐
廢鈔滿兩週年之際，對於印度人民來說最無感也最疑惑的，莫過於打黑金去貪腐。直至今日，莫迪政府不僅沒有抓到大魚，還自己捲入了許多醜聞弊案，近期鬧得最大的就是在採購法國戰機時疑似圖利特定財團。許多包括莫迪執政團隊在內的印度知名政要，以及企業高層通通被列名在巴拿馬文件（Panama Papers）、天堂文件（Paradise Papers）以及瑞士銀行、匯豐銀行海外帳戶名單當中，但政府卻沒有任何動作也拒絕公佈名單。藉由廢鈔追蹤金流或許是個好的方向，然而這究竟是口號還是行動，莫迪需要向人民證明。
5. 外部經濟壓力
廢鈔對印度國內經濟造成巨大衝擊，即使經過了兩年，印度仍在痛苦掙扎，於此同時又撞上了外部的經濟壓力，包括中美貿易戰風險、油價上漲、盧比大幅貶值以及中東局勢不穩等等，使得印度經濟更為困難。
「莫迪經濟學」失效，2019年印度大選連任之路受阻
莫迪廢鈔滿兩週年的隔日，一張經典的莫迪面具遺落在印度儲備銀行外的大馬路上。這張面具我並不陌生，第一次見到它是充滿政治激情的時刻，那是莫迪2013年競選總理聲勢如日中天時，支持者們瘋搶的莫迪面具。然而在他執政近五年，正在力拚連任之際，莫迪面具卻成了抗議現場最常見的標準配件，我望著被遺落在地上的那張面具，感受到強烈的政治隱喻。
眼前還有一個挑戰等著莫迪，那就是印度儲備銀行的行長帕特爾（Urjit Patel）有可能在11月19日，因為與中央政府的意見不合而辭職。印度政府希望央行可以放寬貸款限制，但是考量到通膨壓力，印度央行還是偏向保守引發內鬥危機。2016年莫迪廢鈔就已經直接略過央行，遭質疑破壞印度既有體系與規則，現在若又被扣上干預央行的帽子，恐怕會使印度經濟陷入更不穩定的狀態。
廢鈔是莫迪經濟學的最大錯誤，至今莫迪依舊沒有辦法有效地挽救經濟頹勢。2019年印度即將迎來大選，這樣的經濟表現、人民的不滿與失望也勢必會影響選情，即使印度反對黨迄今尚未有足以和莫迪匹敵的總理人選，那股橫掃千軍的莫迪旋風也早已不在。
上線時間：2018/11/18
增修時間：2018/11/19 修正內文錯別字
更多【就是要印度】精彩內容：《從神壇跌落的莫迪：30年來最強的印度總理卻面對不信任動議？》
《印度種姓制度還存在嗎？一手玩起種姓與族群衝突的莫迪正遭反噬》
《莫迪家鄉的鹹蛋糕－Khaman Dhok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