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記者卡普辛斯基(Kapuscinski)在《帶著希羅多德去旅行》裡說:「越過自身經驗的邊境,就是世界。」的確,生活在他方之所以迷人,無非在於藉由拓展自身對於原有事物的理解與想像,繼而在嶄新的體驗中感受到更貼近世界的自由。
這開闊經驗的方法很多,閱讀、講座等方式都可以達到目的,只不過相比之下,物理性的移動更加直接粗暴,感官體驗也更深刻,這也無怪乎古往今來的旅人,總前仆後繼地朝異文化奔赴。
身為一介島民,光是穿越邊境這件事本身,就足夠令人著迷。日常的我們若想跨過地理疆界向外探尋新世界,除了船與飛機,似乎沒有第三種選擇,是以在旅行途中我對於陸路過境這件事的熱衷程度,甚至不亞於目的地的異國風情。
我的陸路過境初體驗是從帕米爾高原開始的。從中國大陸新疆進塔吉克只有一條貨運通道,兩國哨站又設在帕米爾上,罕有旅客通行。當時通關的只有我一人,中方海關人員替我找了輛欲返塔國的大貨櫃車,吩咐他捎上我,將我載到到塔吉克入境口。
司機是塔吉克人,我們雖語言不通,但對我很是照顧。帕米爾海拔高,路況差,短短14公里的上坡路,走走停停,開了近三小時才到邊檢處。
早有耳聞塔吉克因為貧窮,海關多愛行索賄之事。備齊簽證與護照,我戰戰兢兢下車辦理入境。果不其然,海關開始諸多挑剔,不是簽證怎麼沒印彩色的,就是為什麼護照上沒有中國出境章,我看似神態自若一一回答,實則緊張得胃痛。
他看我有備而來有些訝異,不過也並沒有太為難,閒聊一陣後便放行。有趣的是,即使沒揩到油,他們也不生氣,依然笑嘻嘻地跟我聊天,還交換聯絡方式,讓我在塔國有任何問題就聯繫。其實塔吉克人本性多良善,長守荒原僻嶺,想要些小費也並不難理解。
出去後發現貨車司機還在等我,照理說他帶我到入境口便已完成任務可以離開,不免有點感動。在海關耽擱了時間,我們往前開了約20公里便被攔下,告知已過帕米爾通行時段,須在高原上停留一晚。司機見怪不怪,熟門熟路地開到一旁的卡車集散處,準備在這過夜。
集散處有間小旅館,供應房間與穆斯林的簡單吃食,住宿昂貴,司機們通常在餐廳吃飽後,就返回車上睡覺。載我的司機在車裡用小瓦斯燒了熱水,翻遍車子後找出了兩包泡麵和牛肉口味的熱狗推到我面前,把我安排妥當後,才與其他司機一起進旅館用餐。
畢竟是帕米爾高原,入夜後溫度驟降,在卡車上縮著哆嗦過了一夜,隔天起來一看,後照鏡早已積出厚厚一層雪。通行後,又過了近五個小時的顛簸車程,才終於抵達距離邊境最近的村莊。司機帶我在鎮上尋了一家青旅,將我安頓好後才離開。很感動也很感謝他,分文未取的把我從中國平安帶到了塔吉克,而我第一次漫長的過境之路也終於順利告一個段落。
並非所有的過境都如此冗長。從亞洲到歐洲,其實只消睡上一覺便可抵達。土耳其每星期有數班夜班火車到保加利亞,車程約七小時,剛好夠旅客充飽電再出發。夜班車旅客少,列車長額外照顧外國旅人,即使你購買的是最便宜的六人車廂,他們依然盡可能讓你一人坐擁一間小世界,還送茶送點心,把你招呼得像貴賓。出境土耳其時要下去蓋個章,入境保國甚至連下車都不用,待在車廂內等海關上來收護照即可,可說是十分舒服了。
又如從塔吉克邊界甚至走路不到10分鐘,就可到達烏茲別克。兩旁景物在10分鐘間變化其實無他,兩國海關也長得挺像,無差異化的差異讓人困惑,心理上還沒有準備好,雙腳已真實地踩在另一國家的土地,心中不免激動,原來這就是徒步走過國界的感覺。
出塔國前邊境上遇到幾位大叔湊上來攀談,記得旅遊書上寫著烏茲別克黑市蓬勃,私人換匯能拿到比行情好上許多的價格,就用20美元換了5萬烏茲別克索姆(UZS)(1美元約2,500索姆)應急。入烏後才曉得,烏國政府為打擊黑市,前幾天剛頒布新令,全國銀行統一匯率為1美元兌8,000索姆。路上的資訊變化太多太快,沒有時時追蹤最新情況的後果,便是少換了三倍多的貨幣,真可謂差很大了。
邊走邊學,後來才又知道,邊境混亂,無論匯率好壞,還是先換一些在身上為佳,否則很容易就淪為任人宰割的肥羊。
在喬治亞邊境換土耳其里拉的匯率差得可以,當時心一橫揣著美金直接進土國。沒想到從土國邊境進市區只能坐攬客的私家巴士,司機們看到拿著美元的外國人一個個雙眼放光,漫天開價,40里拉(約5美元)的車費直接開口20美元。好不容易談好一名司機10美元載我一程,待坐定後,卻又有人第三人(不知是司機朋友還是當地混混)冒出,凶神惡煞地要求我當場支付50美金,否則要把我的行李丟下車,語言不通,土耳其人的大鬍子又讓人害怕,手差點軟弱地伸進錢包,好險及時有警察上車臨檢才得救。
還記得離開喬治亞前在黑海旁與其他旅客閒聊,對方問我:「你等等要幹嘛?」我說:「去一下土耳其吧!」語畢我們都笑了,曾幾何時,出國就像去巷口的超商一樣便利。即使陸路過境面臨的未知麻煩與風險相比搭機要高出許多,但這種距離消解、說走就走的自由感受,真的很讓人上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