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美少年夢工廠的陰影面
英國BBC在新聞報導的第一句,寫下了「此文包含一些可能會讓讀者感到不安的內容」的警語,彷彿是在提醒哈日族們,事實往往令人難以面對,甚至是更加黑暗。
這已不是喜多川首次被爆出性醜聞。早在1988年,前男子團體Four Leaves的成員——北公次出版《致光GENJI》一書,將自己當年被侵犯的過往寫成自傳,此舉可以說是引發當時的 #metoo 風潮,自此包括中谷亮《傑尼斯的反擊》、平本淳也《傑尼斯的全部 少年之愛》、豐川誕《一個人的旅行》、木山將吾《致Smap-以及所有的傑尼斯藝人》,紛紛出版了指控喜多川性侵事件的自傳。
雖然《致光GENJI》出版後,傑尼斯事務所的股價暴跌,連帶也影響了旗下藝人的專輯銷量,然而,由於爆料書並沒有提出相關的證據,加上主流媒體因害怕被傑尼斯封殺而全體禁聲,喜多川的性侵疑雲成了哈日族心中的「都市傳說」。
「其實,強尼先生(喜多川)自己是不喜歡男同性戀的。同性戀傾向有兩種,一種是尋求同樣喜歡男生的男生;另一種則是不愛同志的男同性戀。是的,強尼喜多川是後者,他最喜歡的是有十幾歲、有元氣的男孩子。」-北公次《致光GENJI》
1999年,《週刊文春》訪問數名曾經待過傑尼斯的練習生,獲得許多曾遭到喜多川侵犯的證詞,而這些小傑尼斯在當時都只是十幾歲的少年。面對報導的指控,傑尼斯事務所及本人一概否認,對控告週刊毀謗並提起民事訴訟。
二審判決認定「社長利用練習生『不服從就不能出道』的心理,進行職權騷擾,且受害者的證詞具體且詳細,辯方(喜多川)也未明確否認,故文章中關於性騷擾的部分屬實,不構成誹謗行為。」最後,最高法院駁回喜多川的上訴,認定報導中關於喜多川的性騷擾事件屬實,唯喜多川提供香菸和酒精的指控非事實,《週刊文春》判賠120萬,全案定讞。
這場驚天動地的審判,在當時許多國際媒體爭相報導,反觀日本國內媒體卻一反常態的保持沉默。而喜多川本人,也未因此受到刑事審判,並繼續擔任其事務所的社長。
男生才不會性騷擾男生
記者中村龍太郎,是當年在《週刊文春》負責報導該系列專訪的記者之一,多年之後,他認為當年對於喜多川性醜聞的指控,被大眾認為是杜撰、空穴來風,甚至是炒新聞的假新聞的主因,都源於日本人根深蒂固的偏見。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日本人普偏不相信男性有被性侵的可能,因此當他們受到性剝削時,許多受害者反而不敢發聲,而成為社會上隱形的受害者。
「在日本,男性間的戀愛,甚至涉及騷擾或性侵的議題,民眾大部分沒有太當一回事,而這樣的想法正是一種偏見。」
而這樣的偏見,也體現在日本的法條上。直到2017年,日本政府時隔百年才將《刑法》中性犯罪相關條例作修改。將「強姦罪」改為「強制性交罪」,並將受害者適用範圍從「女性」擴大至「不論性別」。
我是男生,我也會被性侵
從日本第一位公開長相與真名的性侵受害者伊藤詩織開始,越來越多女性願意站出來指控自己被「異性」侵犯,然而,當受害者換成「男性」時,他們面對的是更多的嘲諷與偏見,甚至是說不出口的恥辱。
因應2017年將「強姦罪」改為「強制性交罪」的修法,日本內閣府每3年進行一次的《男女間暴力研究報告》,在2020年的全國大調查首次將「男性」納入性暴力的調查,調查數據指出,年滿20歲以上的男女,每24人就有一人曾被迫發生性行為,雖然女性遭遇的比例相較於男生多,且僅有6.4%的女性會去相關單位報案,但男性在遇到性暴力後報案的數量卻是0。
數量少,不代表沒有,而他們的聲音也應該被聽到。2021年,日本放送協會NHK針對「曾遭到性暴力對待的男性」進行問卷調查:
數據顯示,多數的性暴力發生在十幾歲的「未成年」男孩身上,其次為30歲以下者;加害者的性別以七成的「同性」男性佔大宗;57.2%的加害者是「認識的人」且多是老闆、學長、老師等掌握權力關係的人。此外,約40%的人需要「超過一年」的時間,才會意識到自己遭遇到性暴力。
但,日本政府直到今年3月才研擬將刑法的性自主權年齡門檻,從現行的13歲提高至16歲,亦即過去日本13歲的孩童遭到性暴力,必須提出自己是遭到暴力和脅迫的證據,且「無法抗拒」才能定罪。
以他國為例:台灣、南韓規定年滿16歲者才擁有性自主;美國依各州規定為16歲到18歲以上不等;法國則為15歲;中國和德國則是14歲。相較於其他國家,日本性自主權年齡可說是過於年輕。
13歲的孩童,可能因為對性事的懵懂無知,因此在遭受性暴力後,最後選擇的往往是避而不談。而所謂的性暴力,也不只限於強迫性行為。
男兒有淚不輕彈,那如果被性侵呢?
2020年日本內閣府的全國調查《男女間暴力研究報告》中,約100人當中會有一名男性遭到性侵;但是當NHK將性暴力的行為細項化後發現,性侵只是冰山一角,因為性暴力並不只侷限於強暴的傷害,其中惡劣的嬉鬧與霸凌,都隱藏在那名為「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水面之下。
立命館大學專門研究男性性騷擾的宮崎浩一表示:「單看數據可能會覺得男性遇到性暴力的比例很低,但如果我們以不同的角度看待傷害,就會發現其實有很多男性曾遭受性暴力。」
「是時候讓他們覺得自己可以在受害後發聲、求救了。」
常見的性暴力包括觸摸身體、露出/觀看性器。當被問到「與加害者的關係」,57.2%的人表示對方是「認識的人」,且大多是老闆、前輩或學校老師,因此也在無形中衍伸而出「無形的上下關係」與「扭曲的性別結構」。
男性受害者會陷入必須表現「男子氣慨」的逞強、自我催眠的心理。另外,當加害者是女性時,更因為不符合日本男尊女卑的社會結構,使得男性受害者更加傾向獨自面對。
遭到性暴力後,66.4%的人表示沒有諮詢過任何人,最常見的原因是「覺得羞恥」、「就算和別人說也沒有用」以及「不知道該找誰諮詢」。也有許多受害者表示:「沒有找人諮詢。就算和別人說了,對方應該也不會相信,所以只有和同性友人以『笑話』的方式說過」。
「諮詢這個行為,是建立受害者也把自己當作受害者對待之上。因此當受害男性不知道該如何訴說時,為了把傷害降到最低,才會將這件事包裝成笑話或是故事來談論。」-諮商師宮崎浩一
那些生理反應,不是你的錯
此外,許多男性受害者會在事後產生的自責心理,多半是對於過程中的生理反應(勃起)與內心感受到的厭惡不一致,導致的困惑感。
通過勃起、射精等生理反應,加害者會「洗腦」受害者並記住這樣的快感,最後讓對方進入「責怪自己」的被害心理。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受害者,反而是無法原諒自己的心理,也變相讓許多受到性暴力的男性,飽受心理疾病之苦。
日本少數專門研究男性性暴力治療的心理諮商師山口修喜表示:「作為復健的第一步,首先要發自內心地承認,自己曾經被性暴力對待。」遺憾的是,被喜多川性剝削的被害者,以及大多數的日本人,至今尚未踏出這一步。
房間裡的大象
2020年,42歲的北條隆弘利用自己曾是教師的身分,以拍攝教材用的照片為由、招募男性模特兒,再趁機下藥迷姦對方、並用手機偷拍下來,三年的時間疑受害者超過百人,但只有10位男性受害者願意出面指控。
事件爆發後,日本開始意識到男性受害者有苦難言的心理,近年各縣市的性暴力防治中心,紛紛設立有男性工作人員、配置泌尿、肛門科等專業醫療醫生,專門提供給「男性受害者」的諮詢單位。無不希望,能夠透過一個管道,建立受害者可以隨即獲得諮詢與幫助的系統。
然而,當這樣的社會系統遇到建立在利益關係的娛樂產業鏈時,日本媒體的集體沉默,成了「房間裡的大象」的幫兇。
過去撰寫強尼喜多川專題文章的愛爾蘭記者大衛麥克尼爾(David McNeill)曾以為,喜多川死後會有大量的爆料,因為他再也不能控制媒體了。但是,日本媒體沒有,說是『死者為大』。
「他不是某個人的祖父,而是一個非常有權勢的公眾人物,我認為躲在那些藉口和文化禁忌背後的日本媒體,反而更讓人感到不舒服。」
即使在強尼喜多川逝世後,傑尼斯事務所依然是日本最強大、最有影響力的演藝公司。不同於去年(2022),知名鬼才導演園子溫被爆出慣性潛規則女明星的新聞,強尼喜多川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都掌握日本媒體的發言權。日本記者鮫島宙對此解釋:「記者通常仰賴自上而下的訊息,很少有人願意改變現狀,無論是政治線還是娛樂線,大家都是一樣的。不會有人報導有損自身利益的新聞,沒有人想惹麻煩。」
在《BBC》的報導釋出後,原本保持沉默的傑尼斯事務所僅回應:「自從前代表於2019年去世以來,正在努力建立高度透明的組織結構,符合時代的法律、法規和加強治理,並配備公正的專家。」未對強尼喜多川的性剝削指控多做回應。
當年,在《文春週刊》追查強尼喜多川性剝削事件的中村龍太郎表示:「自1999年以來,我始終對日本媒體感到絕望。而我也200%確定,他們(日本媒體)絕對不會去報導這件事。」
時至今日,日本媒體與受害者依舊不願指認那頭「大象」,對於性暴力的集體沉默與視而不見,已經不只是「把冰箱打開,把大象放進去,再把冰箱關起來」如此簡單的事情。
日本現行的「強制性交罪」為何?
2017年,日本將「強姦罪」改為「強制性交罪」的修法,也是時隔百年的修法。此次修正將男性列入被害對象,性侵的刑罰也跟著加重,並將將原本的告訴乃論改為非告訴乃論罪。
各國的性自主權年齡
本政府直到2023年才研擬將刑法的性自主權年齡門檻,從現行的13歲提高至16歲。台灣、南韓規定年滿16歲者才擁有性自主;美國依各州規定為16歲到18歲以上不等;法國則為15歲;中國和德國則是14歲。
日本男性受性暴力的數據
數據顯示,多數的性暴力發生在十幾歲的「未成年」男孩身上,其次為30歲以下者;加害者的性別以七成的「同性」男性佔大宗;57.2%的加害者是「認識的人」且多是老闆、學長、老師等掌握權力關係的人。此外,約40%的人需要「超過一年」的時間,才會意識到自己遭遇到性暴力。
常見的性暴力包括觸摸身體、露出/觀看性器。當被問到「與加害者的關係」,57.2%的人表示對方是「認識的人」,且大多是老闆、前輩或學校老師。
遭到性暴力後,66.4%的人表示沒有諮詢過任何人,最常見的原因是「覺得羞恥」、「就算和別人說也沒有用」以及「不知道該找誰諮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