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正日神話面對一個新的挑戰:所有最高級的溢美言詞都已經獻給金日成,得另外想幾個新的出來。金正日被稱為「民族的命運」、「引導的陽光」、「祖國統一的象徵」等等,不過北韓政府或許也意識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後來也開始用「領袖」、「慈父」、「太陽」一類熟悉的頭銜稱呼他。為金正日開發的頭銜數量可觀,在他過世後部分由金正恩繼承。金正日猝逝那天,北韓媒體報導白頭山天際閃現萬道紅光、天池冰封的湖面在前所未見石破天驚的巨響中裂開,甚至具體指出了東興山地方出現「一隻丹頂鶴,飛繞金正日雕像三次……在那裡垂首佇足良久,最後約在晚間十時朝著平壤的方向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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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韓政治宣傳時常著墨於金正日的文武全能,他不僅是「稀世的政治家」及「百戰百勝的鋼鐵統帥」,很顯然也是位學習天才和跨領域藝術家。北韓也許需要相信這位萬能統帥必然能帶領他們走過「苦難的行軍」。這個官方所用的委婉詞彙指的是1994年至1998年那場因政策和天災導致恐達百萬喪命的可怕人道災難。真實情形外界始終不清楚,推估死者人數從三十萬到三百萬都有,因為北韓嚴格管控所有對外甚至對內的文字(例如禁止提及乞食兒童的存在,這些兒童因此被稱為「花燕」)。許多消息是該時期開始出現的「脫北者」——闖過邊境逃入南韓或中國的人們——帶出來的。
他大學畢業後進入黨內從事文化和宣傳工作,發表了一系列他所(號稱)的主體思想文藝理論:歌劇論、戲劇論、舞蹈論、音樂論、美術論、建築論、文學論,甚至還有馬戲論。這些著作詳細描述並規範一個愛國朝鮮人應如何創作主體性充足的作品,為朝鮮勞動黨控制所有藝術提供了依據。而比上述其他類型都早的是1973年的《電影藝術論》,序言寫道:
電影在文藝的整體發展中占據重要地位。電影本身即是革命與建設的強大意識形態工具。文藝革命必須謹奉一項基本原理:先致力於電影藝術的突破,再將成功推及其他文藝類型。
早在金正日確定成為其父接班人以前,人們就知道他熱愛電影。不只愛看,也愛拍。他26歲就為北韓勞動黨成立了拍攝電影的「白頭山創作團」;規模為派拉蒙(Paramount)製片廠兩倍的朝鮮藝術電影製片廠(조선예술영화촬영소)在他監督下製作了將近一萬兩千部長短電影。他個人的電影收藏據說超過兩萬部,包括直到他逝世為止的每一屆奧斯卡最佳影片。據說他是演過七集龐德的史恩.康納萊的粉絲,所以每一集《007》都有追——連北韓人被醜化的《誰與爭鋒》都看了。金正日似乎也喜歡好萊塢動作片、鬼片和日本怪獸片,特別青睞《哥吉拉》系列。
沒有演員和導演?金正日:從南韓綁架來
電影能比文學更快速有效地觸及一群更廣泛的受眾。鄉村地區沒有閑錢買文學書籍、也沒有時間讀它們的人依然能參加政府每月舉辦的露天放映活動,在這些消遣中吸收來自電影的訊息。漫畫與動畫不僅能用來教育北韓孩童,甚至能替北韓創造外銷收入。北韓1957年成立了製作動畫的朝鮮四.二六兒童電影製片廠(簡稱SEK製片廠),發現動畫代工值得開發,曾有一時期成為世界動畫的廉價工廠。
1978年,金正日邀請南韓著名演員崔銀姬在香港洽談合作,藉機將她非法綁架至北韓。崔銀姬的前夫——南韓名導申相玉——到香港尋找她下落時同樣遭擄,兩人被北韓政府強迫合作拍攝一系列政治宣傳電影。申相玉由於不願配合與企圖逃跑,有兩年以上都在囹圄中度過。1983年,他被帶到平壤,與崔銀姬重聚後終於同意為北韓拿起攝影機。
申相玉在被綁架的三年間總共拍攝了7部作品(他們趁著1986年參加柏林影展時逃到維也納尋求庇護),其中還包括民間故事改編的《沈清傳》,但最廣為人知的一部是今天世界上最有名的北韓電影——1985年的《平壤怪獸》。這部怪獸電影雛形為1962年一部已佚失的南韓電影,雖然1962年版既不叫好,也不叫座,但其中的神話及寓言主題引起了金正日的注意。申相玉執導的1985年版以替北韓量身定作的方式強化了該作的象徵及譬喻意義,然而其中似乎也暗留了申氏自己想傳達的訊息。
不可殺的怪獸《平壤怪獸》
《平壤怪獸》( 불가사리 )片名取自朝鮮傳說中一種殺不死的食鐵生物「不可殺」。電影設置在高麗晚期,一名鐵匠試圖反抗暴君徵收金屬製作武器的命令,趁夜將鐵器送還給農民,卻被官府發現,處以餓死之刑。他的女兒娥媚(아미,音譯)偷偷將飯糰投入牢中給他,希望爸爸能活下來,但鐵匠只是在臨死前用米粒捏了一個小怪獸,向上天祈禱牠能拯救饑荒和暴政下的農民。娥媚將小怪獸當作爸爸的遺物放在針線盒裡,一天縫紉時,她的手指被針扎了一下,血珠子滴在小怪獸上——牠瞬間活了起來,將針吃掉,體型變大了一點點。牠開始繼續吃其他金屬製品,愈吃就長得愈大,娥媚知道這就是爸爸說過的「不可殺」。
接下來的發展十分近似猶太人的泥人(Golem)傳說:這個捏出的小怪獸彷彿被灌注魔法,有了自由行動的能力,多次在危機關頭出現,吃掉敵人的武器,幫助農民擊敗當地貪官,組成起義軍往首都推進。
然而朝廷軍鎮壓了起義軍,並且擄走娥媚作人質。發現火燒不死「不可殺」後,他們派出巫師封印為牠灌注意念的鐵匠靈魂,將「不可殺」埋在岩石底下。但娥媚某夜逃出來,找到了牠。她割開自己的手臂,讓血流進牠沉睡的石縫中。已經比建築還高的「不可殺」再度復活,和人民一起推翻了封建帝國,踩死逃跑的國王。
只不過,故事沒有停在這裡。「不可殺」沒了兵器吃,還是想吃鐵,人們為了他們的拯救者努力帶來各種五金器具,但也漸漸領悟如果不想點別的法子,所有的農具和必要器皿都將被牠吞食殆盡。
娥媚看出如果讓「不可殺」繼續存在,人們終究會帶著牠入侵其他國家,直到整個世界被戰爭滅亡。她決定摧毀自己,相信這樣一來與她共享血液的「不可殺」也會消失了。她敲響寺廟的大鐘,同時躲進鐘裡。聽見鐘聲迴盪的「不可殺」被引誘而來,把巨大的金屬鐘連同娥媚一起吞下了肚子,只見牠發出悲鳴,身體開始風化、粉碎。電影最後,一隻小小的「不可殺」在山石上走,變成光點,飛進了靜靜躺臥的娥媚屍身裡。
不可說的隱喻
《平壤怪獸》的象徵有一目了然之處也有隱晦的地方。一方面,這部電影符合金正日電影創作論的要求,為北韓的政治宣傳打造了朝鮮特色怪獸降世、幫助農民起義推翻王朝的神話。另一方面,申相玉拍攝的這部影片也融合特攝電影經典手法,以及朝鮮半島傳說元素,例如與沈清相似的自我犧牲孝女形象(電影中的鐵匠女兒娥媚起初穿著「青」裙子——與「清」同音),以及同樣涉及孩童犧牲故事的聖德大王神鐘傳說(娥媚躲進去時明顯能看到鐘上有仙女紋飾)。
金正日起初對《平壤怪獸》相當自豪。畢竟該作製作水準優於典型的北韓宣傳片,對怪獸電影類型的貢獻甚至不輸南韓作品。《平壤怪獸》的製作技術較1967年南韓以塑膠怪獸裝拍攝的寓言喜劇《宇宙怪人王魔鬼》更為精良,探討的社會主題甚至深過同年南韓的《大怪獸龍加利》(대괴수 용가리)(後者常被誤認成日本電影,實際上是南韓作品,描述一隻貌似哥吉拉的大怪獸極富象徵意味地從板門店附近冒出來,向首爾進擊)。
《平壤怪獸》即使放在當時世界怪獸電影中也有一席之地,不少特效人員是北韓特地從製作《哥吉拉》系列的日本東寶請來—事實上,飾演「不可殺」的演員就是演過「哥吉拉」的薩摩劍八郎。
自己竟成了片中怪獸
然而,這部電影的象徵意義有個出乎意料的轉折。「不可殺」(불가사리)在韓語中也是指「海星」,因為海星身體被切斷也能再生。在申相玉和崔銀姬逃走前,北韓政府可能並未意識到,一種像星星、食鐵(五行中的金)、對工業化和經濟發展的無盡胃口使人民陷入苦難的怪獸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星」金日成。
最初拯救人民的「不可殺」最後成了威脅人民、必須被人民含淚消滅的怪物。(「不可殺」吞下一口鐘而死——「鐘」〔종〕在韓語裡與「奴僕」一詞發音相似,也和金正日的「正」同音——導演或許在暗示終將毀掉怪獸和自己的「金鐘」就是「金正」日。)如果申相玉尚未逃走,他想必得極力辯解他沒有這樣暗示的意圖。
金正日後來將《平壤怪獸》列入禁片,只是這隻怪獸已經溜進外面的世界,被認為著作權屆滿,屬於公共財產,此刻也能在YouTube上以4K畫質觀看。
本文摘自《朝鮮神話:神祇鬼怪、金氏家族、韓流奇蹟……兩韓民俗神話到全球流行文化的前世今生》,繁體中文版由臉譜出版。欲購買的小隊員歡迎透過以下連結前往購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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