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德國做一個難民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友站 端傳媒 文/特約撰稿人 YNS 發自德國漢堡---
因阿富汗戰爭逃入德國的難民多已入籍,他們的人生故事或許能讓今天的敘利亞難民看到自己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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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敘利亞,阿富汗和科索沃的難民在漢堡展覽中心的一個臨時住宿中心。攝 : Katerina Solovyova/RIA Novosti/AFP/端傳媒提供。


無論身處世界何處,民眾對於「難民事件」的印象大多來自統計數字和影像。但數字,也許曾被刻意得強化、淡化或是誤讀,比如很少你會看到從接受難民的數字來看,歐美國家很少排進前十。而流行的影像,也許只定格了一個瞬間的、甚至營造出的真實。面對各種各樣的數據和觀念,每個人都有自己建立出的信息鏈接和預測。

德國是歐洲今年收難民潮最深的國家之一。一波波湧來的敘利亞難民在本地人眼中,並非新鮮事。端傳媒記者所在的漢堡,幾十年前就接收了多批難民,其中以阿富汗人為多。那一代難民建立信息鏈接的方式也許不一定總是真實,但和德國主流媒體的講述卻卻非常不同。

「德國需要的只是勞動力,對難民申請者卻區別對待」

「沒有什麼所謂的難民危機。只是德國需要更多可以工作的人。」

漢堡的阿富汗裔酒店業主卡利姆(Karim)在談及難民危機時如是說。「我們在(德語)電視上看到的難民營里,都是14歲到30歲的男子,那是因為婦女、孩子、老人,根本來不了德國。體力上受不了那樣的折磨。」

他口述的親身經歷巧妙得混合著離奇的抗爭與平淡的日常:1979年阿富汗戰爭爆發,卡利姆的政治家父親被殺,兩個哥哥由於參加軍隊被捕。他十五歲的時候,藉著東西德合并的機會,跟着叔叔,懷揣買來的巴基斯坦護照離開阿富汗,經由土耳其坐飛機到德國,申請了難民。

在德國,他開過出租、賣過二手車、經營過餐廳和酒店。現在他在漢堡北郊買下獨棟房子,和妻子、一個女兒兩個兒子住在一起,前些年也把母親——那位他口中承受不了流亡路的老人——接來德國。

卡利姆雖然是德國難民政策的受益者,卻從來不從道德正確性上評價這次德國接收敘利亞戰爭難民的行為。在他眼裡,更重要的原因是德國比二十多年前更迫切需要年輕勞動力。

德國政府對敘利亞的難民開綠燈,是卡利姆頗有微詞的地方。在德國,「難民」(Asylberechtigter/Flüchtling)本身就是一種政治身份。被德國政府承認為難民,標誌着一個人不再是「尋求難民身份者」 (Asylbewerber),難民可以在德國至少居住三年,並且有工作許可。而卡利姆在德國待了六年才獲得「難民」身份,期間必須每六個月更新一次簽證,無法離境,在來德最初幾年幾乎沒有在正規渠道工作的機會。而這一次的敘利亞人,卻很快獲得難民身份。

這也許不只是想上岸的人和上了岸的人之間的矛盾,在卡利姆心裏,更重要的是公平。「從人道主義角度(出發),無論是2011年爆發的敘利亞內戰,還是1979年開始的阿富汗戰爭,被迫離開家鄉的人都應該獲得一樣的機會。」卡利姆補充,「我申請難民的時候,至少會覺得所有申請的人都是機會均等的,伊拉克人、越南人、非洲人,唯一的區別是可能我會四點起床去外國人管理局排隊取號,而非洲人可能前一天晚上就在那裡搭帳篷過夜了,但是大家那時候都覺得機會是均等的。」

對於尋求難民身份的外國人進行區別對待,也許可以用來解釋為什麼在德國難民營里越來越頻繁出現的毆鬥現象。9月24日,萊比錫會展區,100名敘利亞人和阿富汗人參與鬥毆。9月27日,在卡塞爾-卡爾登,巴基斯坦人和阿爾巴尼亞人在食物發放區的爭執造成60多人扭打在一起,晚些時候引發近400人對峙。10月6日,在布倫瑞克,三四百個阿爾及利亞人和敘利亞人參與鬥毆。同日,漢堡威廉堡的難民營中,30多個阿爾巴尼亞的難民和阿富汗的難民發生衝突。每次衝突,導火索都是以國籍為團體的衝突。

「阿富汗人比其他人在德國融入的更好」

從1970開始起,由於阿富汗戰爭的影響,大量阿富汗人陸續通過申請難民的方式在西德以及後來合并的德國生活下來。根據德國聯邦經濟合作及發展部的統計數據,有大約12萬5千多阿富汗人生活在德國(其中7萬5千多人依舊為阿富汗國籍)。在漢堡生活着大約2萬2千名阿富汗人,使得這個城市成為整個歐洲最大的阿富汗人聚居地。

「難民是帶着自己的夢想來到德國的,這個夢想也許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大。」卡車司機哈米德(Hamid)聳聳肩,接著說,「我當時只想要過上安穩的生活,而我正好有遠房親戚在德國。我現在對我的生活很滿意。」

哈米德是卡車司機,遷來漢堡工作五年了,現在和妻子還有兒子和女兒住在漢堡東邊的比爾斯德特。他十五年前來到德國,經過一些周折才拿到難民身份,剛來的時候做過清潔工,也做過兩年的士司機,後來考了重型卡車的駕駛證,終於有了更穩定的收入。

在他看來,作為難民在德國最重要的是有「融入的意願」。對於阿富汗人在德國社會的融入度,Hamid非常有自豪感,但是這建立在一種稍顯短視的比較上。「你看看巴基斯坦人和伊朗人,他們到現在為止也沒有真正融入德國社會,我剛來德國的時候做清潔工,打掃地鐵走道,但是我抓緊一切機會學德語,為了考到駕照。」他一邊這麼說著一邊撣去自己 Sakko(一種休閑西服上裝)上的灰塵。

對於那些因為敘利亞戰爭而來到德國的「後來者」今後的生活,哈米德非常樂觀。這是一種微妙的情緒,因為除了敘利亞人,流亡者中也包含了數量龐大的阿富汗人。哈米德的樂觀也有一部分是對於自己之前生活軌跡的肯定,以及德語媒體和家庭教育中對於敘利亞人高素質的印象。至於德國的經濟和文化是否為那些准「新難民」提供和他當時一樣的機會,哈米德回答得更加輕鬆。「德國這個國家永遠都會有新的東西出現,這是一個 Land der Ideen(創意之國)。」他認為作為穆斯林在德國、至少在漢堡,生活上不會有任何困難,就在最近他為自己11歲的女兒找到了文科中學Alsterring,那是所很多土耳其裔孩子上的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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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民在德國漢堡一個臨時避難所居住。攝 : Daniel Bockwoldt/DPA/AFP/端傳媒提供。


「我現在做的決定將會影響我的一生」

如果說卡利姆和哈米德是已經在德國穩定下來的一兩代人,那麼瓦利德(Walid)的境況則充滿變數。瓦利德今年25歲,來德國不到兩年,卻堅持在採訪中說德語,他的德語拼湊着支離破碎的短句和有些隨意的語氣詞,他可能沒有敵意,說的德語卻不怎麼禮貌。

他很忙。2013年10月前,德國從阿富汗陸續撤軍,當時瓦利德在阿富汗東北部城市昆都士為德國士兵做口譯,他在2014年4月通過德國大使館來到德國。很幸運的,瓦利德在德國迅速獲得難民身份,開始學德語。

最初,作為難民他每個月可以從德國政府領取325歐元,可以免費住社保房,社會保險等費用也由政府代繳。他承認,這些錢如果小心計劃的話「足夠使用」,並稱有很多與他身份相同的難民甚至會把零用錢的一半省下來寄回阿富汗,支持國內的親人。但是他覺得自己還年輕,不像父母輩人那樣「無法適應德國的風俗習慣」,不想這輩子過這樣「像屎一樣的生活」。

瓦利德努力讓自己的生活有所改變。他完成了德國為難民/移民開設的融入課,半年後便開始找工作。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小商鋪負責網店銷售,店主也是阿富汗裔。瓦利德被收用是因為英語說得很好,他在阿富汗上過大學,英美文學專業——很可惜,沒有讀完。因為想要得到這份工作,瓦利德申請了工作許可,登記成為自由職業者/個體戶,也自己租了房子。

瓦利德承認自己的專業在德國找工作並不容易,但還是想盡一切辦法找家教、翻譯、口譯的活,在一家公益組織做志願者收發英語郵件。難民潮開始後,他在漢堡市難民接收處尋找口譯工作,沒能成功。直到最近,終於在臨近的石荷州的一處難民營找到了工作。

瓦利德夢想明年下半年開始,在德國把沒上完的大學上完。他四處打聽適合自己的大學專業或者職業培訓的位置,「我必須再三考慮,因為我現在做的決定將會影響我的一生。」
近在咫尺的難題並不只是找工作或是職業前途不定,因為就在這幾天,瓦利德還有三十多個親戚到了德國慕尼黑,瓦利德必須為他們安排住宿和行程。他希望這些家人可以先到漢堡,在漢堡登記申請難民,「然後再做打算。」

雖然他也知道,整個德國對於這次的難民規模嚴重估計不足,自己的家人能被安排在漢堡的機會並不大——2011年,漢堡平均每月只負責接收大約80個新難民,這個數字在2014年秋季攀升到每月500。可是目前的狀況是:三千多難民正住在臨時搭建的帳篷里。
而冬天已經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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