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餡餅、炸魚條、玉米餅 選哪個?
尼克‧強森(Nick Johnson)正瀏覽眼前的午間菜單,他所在的「白狗咖啡店」(White Dog Cafe)就位在費城一所大學校區內,店內可見隔間與吧檯錯落其中。
「牛肉餡餅…我想過去的我會喜歡這味道,但現在所有細火慢燉的牛肉大概都沒辦法喚醒我的味蕾。至於英式炸魚條更不要,所有的炸物在我吃起來都是一樣的。我想還是來一份魚肉玉米餅好了,因為辣味、一點點的鳳梨味以及混有胡椒的酪梨醬會讓我有點感覺。」
最後,強森點了玉米餅,我們還點了來自當地手工釀酒廠出品的「玉露之晶」(暫譯,Nugget Nectar),強森過去在這間酒廠做了 10年,玉露之晶曾是他很愛的啤酒。
「這酒的甜味和啤酒味融合得特別好,」接著強森垮下了臉:「但現在這酒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場空。」
他回想過去迴盪在腦海中的酒香記憶:「這酒聞起來帶著松樹、柑橘和葡萄柚的香氣。」如今,強森再也無法聞到這些味道了。
聞不到才知道重要
跟其他動物比較時,我們人類並不算是嗅覺靈敏的生物,但嗅覺對人的影響仍相當深遠,過去研究指出,人類的嗅覺可以從潛意識的方式影響人類的想法和行為,對那些因為意外或疾病失去嗅覺的人來說,他們會表現出很強烈的失落感,影響層面超乎想像。會有這樣的結果,主要是因為人們不認為嗅覺扮演太重要的角色,往往直到失去嗅覺後,才發現我們不能沒有它。
34歲的強森,他很清楚記著自己失去嗅覺那天的事情:意外發生在 2014年1月9日,當時強森正住在位於賓州的老家,他見到屋前池塘結冰後,便約了朋友來一場冰上曲棍球。結果強森在冰上跌倒後傷到了鼓膜,他的頭骨有三處骨折,當時他的腦內有積血,同時還伴隨癲癇的狀況:「我真的不知道那時候我到底怎麼了。」
同事說什麼 完全霧煞煞
強森很快就康復了,六周後他也被允許再度駕車上路,如常地回到圖格斯酒廠(Tröegs brewery)進行區域銷售經理的工作,但這樣的生活沒多久就變了。
某天他和其他同事面對一整排的新酒,強森回憶道:「我們那時候正在品嚐新酒…其他人問說:『你聞得出啤酒花的香氣嗎?』我發現聞不到。接著我喝了一口酒,其他人又說:『這裡面有著餅乾香。』但我還是嚐不到。我接著換到啤酒花味更濃的酒…但我還是毫無感覺,當下我就明白我失去什麼了。」
強森沒有在傷後馬上發現自己喪失了嗅覺,可能是因為受傷的壓力以及大量的醫藥影響所致,當時的他非常震驚,如今,他也確切地感受到沒了嗅覺之後的生活有多大的轉變。
我聞不到我的小女兒了
失去嗅覺後,最常見的抱怨是再也無法感受到美食佳釀的滋味,因為人類的舌頭雖然可以品嚐到甜、鹹、苦、酸和鮮味(Umami,うま味),但如果想要吃到更複雜的味道的話,例如葡萄柚或烤牛排等等,這需要鼻子來幫忙。但對強森以及其他同樣沒了嗅覺的人來說,他們失去的不僅僅是味道或氣味而已。
當強森受傷的時候,他的太太正懷著八個月的身孕,他開玩笑對我說:「我那時候笑說這下我就聞不到我小女兒的臭尿布了。事實上,我是完全聞不到我女兒的味道了,像是今天凌晨四點我抱著醒過來的她躺在床上,但我聞不到小女兒的味道。過去我大兒子還是嬰兒的時候,我會知道他的味道,也知道他長大後的味道,雖然有時候味道真的沒那麼好聞,但我大兒子身上的味道還是有一種小朋友的奶香味。然而我的小女兒,我卻再也聞不到她的味道了。」
味道是呼吸和咀嚼的總和
強森把眼前曾是他最愛的「玉露之晶」拿起來聞了聞,啤酒中的各種化學分子被吸入他的鼻腔,到達產生嗅覺的地方,接著強森啜飲一口酒,這時候相同的化學分子也流進了口腔後端,準備與鼻腔共譜一段美妙的感官之旅。
接著,當那些味道分子進入到鼻腔的黏膜區,這個階段往往是「臭味」會出現的階段,此時人們也無法根據分子結構說「某某分子就代表某某氣味」了,我們知道的就是如果某分子可以有氣味,那是因為這類分子容易揮發,同時也容易被鼻腔黏膜感知到,所以才會有氣味出現。
靠嗅覺想像
目前,學界對人們是怎麼透過嗅覺認出啤酒、他的孩子或是伴侶的衣服的相關論述不多,以人類的嗅覺受器來說,上頭的神經細胞會直接把訊息帶往大腦。
雖說我們體內有百萬個神經細胞,但這些神經細胞經過分類後大約是 400種類型(目前學界對這還有異議,有專家認為應該是 100種左右),每一種受器會對應不同的刺激物,例如當我聞到了「玉露之晶」,我的大腦會告訴我「這是啤酒」。然而對受傷的強森來說,他傷到或可以說是「殺死了」嗅覺神經細胞,這讓擺在眼前的飲料氣味無法傳達到大腦。
情緒、記憶和思考都受影響
還沒受傷前,強森擁有相當敏感的鼻子,他可以輕易聞出「玉露之晶」與其他酒哪裡不同,這樣的特質是透過訓練來完成的,也就是說,當人體接收到嗅覺送來的資訊後,這類資訊又會被送去大腦不同區塊,例如記憶區、感情區和思考區都包含其中,因為這樣的過程,人們也可以在聞到臭味後迅速有反應。
最近的研究指出,人類能辨識出的味道頂多一萬種,但在費城莫內爾研究中心(Monell Chemical Senses Center)鑽研氣味和味道的曼恩連(Joel Mainland)則不那麼想,他認為人類實際上可以感測到超過 1兆種的氣味。雖說曼恩連的研究仍有許多讓人疑惑的地方,但他想表達的是人類低估了自己能力。
不在乎嗅覺的人類
以強森來說,他因為工作的關係受到許多嗅覺訓練,所以我們一般人可能只是沒有好好去訓練開發嗅覺罷了。舉例來說,曼恩連仍是博士生的時候,他曾被建議去研究看看人類能否透過訓練,變得跟狗兒一樣遠遠就可以聞到味道,結果顯示人類可以。
曼恩連指出,狗比人類擁有更多的嗅覺受器,但是乳牛的嗅覺受器又比狗更多(約 1,200比 800),但沒有人可以指出乳牛的嗅覺比狗還好;人類的嗅覺會變鈍,可能的原因是因為我們平時沒有特別去鍛鍊它。想想看,如果我們特別花時間去鍛鍊嗅覺,聞聞看周遭的世界,會發生什麼事?
為什麼有體味
在莫內爾研究中心鑽研氣味多年的普萊提(George Preti),對人體自產的味道特別有研究,像是我們的口氣、尿液甚至是血液都因為其中帶有的分子有各自的氣味,至於人體的「體味」,則多半產生自我們的腋下區,因為這裡佈滿產生分泌物的大汗腺(apocrine gland,又稱頂漿腺),這些分泌物與皮膚的微生物作用後就會產生氣味,當人處在壓力下的時候,大汗腺又會產出更多分泌物。
有關每個人獨特的體味,這其實是受到基因影響,因為基因會決定人類的MHC醣蛋白怎麼結合,由於MHC醣蛋白幾乎滿佈在人體內所有細胞表面上,它們能幫助身體的免疫系統去辨別出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外來物。
男性體味影響女性經期
1995年時,有研究發現女性對留有與她們自身MHC醣蛋白特別不同的氣味的西裝有好感;2013年時,有研究則談到人們因為自己身上特別的MHC醣蛋白,所以能辨識出自己的味道。
除了氣味不同外,專家們還發現這類體味其實會影響人的行為模式,例如普萊提和他的研究團隊就發現,男性腋下的氣味會影響女性的生理機能,例如女性月經週期間的賀爾蒙水平,或是讓女性感到更放鬆等等。
普萊提解釋道:「沒有任何一位女性聞出實驗中(男性體味)的不同,…,(男性體味)在她們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對她們形成影響。」
「有壓力的味道」讓人印象壞
2013年時,普萊提與夥伴達爾頓(Pam Dalton)檢視了壓力氣味對人的影響,他們先採集人們在實驗室壓力環境下的體味,接著讓另一群受試者聞這類味道,同時觀看許多支「看起來很有壓力」的影片,像是婦女邊催促孩子上學邊作早餐,影片中的女性並沒有太多壓力的表情出現。
結果,受試者在評量壓力時,都給了影片中婦女高壓力的分數,相較之下,聞到比較「中性」(運動者的體味)氣味的受試者,他們給的壓力評分則比較低。更有趣的一點是,專家們把「壓力者的體味」給男性聞的時候,他們會認為有這味道的女性「比較不值得信任、比較沒能力、比較沒自信」等等,但要注意的是,每一位受試者都沒有表達出這些體味讓他們覺得不同或是感到不悅。
普萊提等研究人員認為,實驗顯示出體味其實對人的潛意識形成了影響。
體味的影響力
儘管沒有人知道是哪一些化學物質傳達了人的情緒狀態,但達爾頓認為,起碼我們現在知道體味的存在確實有影響,她以自己為例,平常沒甚麼體味的時候,她不會使用體香劑,但她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進入壓力時期後,她為了保護自己不受氣味影響心理,就會開始使用體香劑;達爾頓說:「如果我們都不知道自己其實受到影響了,要怎麼保護自己?」
沒嗅覺 感受不到情緒
再回到原本的故事主角強森身上,自從發現再也聞不到自己與自己的女兒後,他變得很痛苦,這不只是因為「失去」某些事物而已。曼恩連就舉例,對某些天生就沒有嗅覺的人來說,他們其實很難察覺旁人的情緒狀況,這類人士往往依賴人們的面部表情,但其實人們的情緒不只是一個皺眉或是微笑就能完整表達,有時候氣味能傳達的資訊還更多。
小心鼻竇炎 喪失嗅覺
根據推估,大約有數百萬名成年人活在沒有嗅覺的生活中,有些人是天生如此,但有的人則是因故失去嗅覺。在年輕人當中,慢性鼻竇炎是導致嗅覺喪失的常見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為我們的嗅覺受器神經元是一路從內向外延伸到鼻孔,環境毒素和傳染病容易造成感染。
稍微年長一點的族群中(非指老年人),病毒則常常是造成嗅覺喪失的主因,有的人可能會因為感冒就沒了嗅覺,有的人則完全沒問題,這當中的差異原因還沒人可以解釋。事實上,當人到七八十歲的時候,嗅覺力都會大幅減退,儘管嗅覺系統有再生能力,當中的神經細胞可以不斷更新,但隨年齡增長,這樣的「再生」過程會減緩,導致鼻腔中沒有嗅覺受器覆蓋的位置越來越大。
神經科學家也幫不了你
以摔倒的強森來說,他因為意外造成了嗅覺受器神經元受到永久性的損害,當強森發現自己再也聞不到味道後,他跑去向專家求救,結果很驚訝地聽見他們說什麼忙都幫不上。
強森說:「他(神經學家)說:『你可能在 6至8個月內恢復嗅覺,或是再也沒有嗅覺了。』歷經這一切後,我想要的就是個答案。但我得到的根本連答案都算不上。」
對某些因為慢性鼻竇炎而失去嗅覺的人來說,目前可以使用藥物的幫助來恢復嗅覺,但以強森的案例來看,學界可以幫上忙的地方並不多。強森也曾跑去莫內爾研究中心諮詢,他得到的建議是,每天多聞一聞不同味道的東西,藉此刺激嗅覺系統來達到可能的復原狀態。
或許不久的將來會有新的方法出現,因為莫內爾研究中心正在對鼻腔幹細胞進行研究,他們希望能把這些幹細胞轉化成神經細胞,藉此幫助失去嗅覺的患者有新的嗅覺神經元。
目前,強森只能先接受自己可能再也無法有嗅覺的事實。
失去熟悉的連結
生活當然再也不同了,雖說他的同事們都很照顧他,但他現在只能依靠旁人的描述來知道啤酒的氣味和味道,他真的很想念過去在酒廠中聞到的氣味,就算是滑冰場的氣味也讓他想念得緊,除此之外,他也發現自己聞不到過去熟悉的味道了。
他說:「我走進爸媽的房子或是到我老婆娘家去,那些味道都不見了。我想念在球賽開打前,大夥會聚在停車場瘋狂烤肉,各式各樣的BBQ,那些你曾經習以為常的味道,都不見了。」
過去,強森會擔綱廚師替親友烤肉,但自從失去嗅覺後,這樣的角色機會也變少了,幸好,雖然他現在沒辦法聞到複雜的氣味,但他還是可以嚐到甜、鹹、苦、辣、酸、鮮等味道。強森說:「我現在好愛鹽巴,我會放一大堆到菜裡面,我也很愛加一大堆辣椒,有一次我加很多,我太太還叫說:『這太扯了,怎麼吃啦!』」
當然,沒了嗅覺之後的生活也隱藏著危機,例如會聞不到瓦斯的味道,強森就提到有一次其實廚房充滿瓦斯味,但他就這麼安然地走去睡覺。
沒有死,活著就是好事
對強森來說,生活中還是有些好消息讓他保持希望,他說過去某些氣味強烈的東西聞起來很像是焦油味,但最近開始變得帶有甜味了,或許這表示他的嗅覺系統正在慢慢修復中。
強森決心要保持樂觀的態度,並且要如常地生活下去,他現在還是會過著與受傷前無異的步調,例如他會去打冰上曲棍球(但他笑說要買最貴最好的頭盔)。我和他約在咖啡店訪談這天,其實是他大兒子的三歲生日,他說在回家的路上會去買些小朋友穿得滑冰裝備給他當禮物。
強森知道自己其實歷經了一場劫難,也明瞭自己可能傷得不只這樣,他說:「我那時候可是有血塊在腦中,我可能就這樣死了。對我來說,我很高興我沒死,如果說失去嗅覺是讓我活下來的代價,那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