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託夢似乎是顯學。
於是,容我任性地直接捨棄原先正寫著的主題,讓我從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夢境說起。儘管對一個自詡為治學嚴謹、實事求是的埃及學研究者來說,談論夢境這種本來就有些虛無縹緲的事情,不免讓人有些遲疑,甚至聽起來會有些像是胡言亂語,但對我而言,這或許是古埃及史上,最重要的一幀夢境。
Look at me, observe me, my son Thutmose. I am your father Horemakhet-Khepri-Ra-Atum. I shall give to you the kingship [upon the land before the living]....[Behold, my condition is like one in illness], all [my limbs being ruined]. The sand of the desert, upon which I used to be, (now) confronts me; and it is in order to cause that you do what is in my heart that I have waited.(註 1)
繼任為法老的第一年(約 1401B.C.),圖特摩斯四世(Thutmose IV)在孟斐斯(Memphis,阿拉伯文為ممفيس,註 2)附近的尼羅河畔游獵,正午時分,有些疲憊的年輕法老便襯著烈日在Khepri神像下午睡。恍惚之間,便感覺到有一尊巨大的身形入夢,懇切卻有些蒼涼地對他說出了上面這段話。
姑且不管裡頭那一連串的頭銜,有機會我再來細說,我們先看最末的一句。意思大概是:「這片我曾經立足的沙漠,如今卻將我掩埋。而我之所以一直在此等待,便是為了要讓你遵照並執行我心中所想。」
註 1:Shaw(2000), 《The Oxford History of Ancient Egypt》, p.254。
註 2:座落於尼羅河三角洲,位於今開羅南方大約 20公里。下埃及第一個城市,也是最重要的城市,早期王國的法老美尼斯(Menas)在第一次統一埃及全境之後,將其定為首都,並作為古王國時期的埃及首都,直到第一中間期後才有所變動。
圖特摩斯四世有沒有從夢中倏地驚醒,我們如今不得而知,但這位年輕的法老醒來之後,便戰戰兢兢地依照著夢中神明的指示與要求,發下號令,動員大量的勞動人口,在尼羅河西岸,接近如今吉薩(Giza)的地方,開始向下挖掘。
曠日廢時的發掘作業,呈現給當時人們的,便是眼下我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面獅身(Sphinx,阿拉伯文為الهول أبو)。當時的工人與工匠,用盡洪荒之力,最後讓人面獅身的整個臉面、胸膛與兩隻前爪重見天日。在挖掘作業結束後,圖特摩斯四世也有些驚訝地發現, 當初託夢給他的神明,似乎便有著這樣深邃、平靜的輪廓。後來,年輕的法老命令自己的書記官,將他的這場夢,還有後續發生的故事,全部記載在石碑上,鑲嵌在人面獅身的前爪之間。
現在,各位知道為什麼我要捨棄原先的主題,來說這個隨時會被斥為無稽之談的夢境了。
當然,埃及的風與沙亙古不變的強勁,圖特摩斯四世的挖掘工作結束之後,人面獅身再一次被逐漸湮沒,我們現在所看到的、完整的人面獅身,則是在西元 1925到1936年之間的考古挖掘行動中現身。然而,如果沒有這場夢,在古埃及的歷史上,很可能根本不會有人面獅身像的出土與挖掘,也不會有記載著這個迷人故事的石碑。而我們也很可能,到現在都搞不清楚,人面獅身的那張臉,刻劃的究竟是誰。
儘管這塊記載著年輕法老的夢境、現在被稱為「記夢碑」(註 3)的石碑,已然受日月摧殘而不盡完整,但卻依舊能從上頭依稀看出「卡夫」(Khaf)的字跡,再結合古埃及法老以神為名的命名傳統,於是「卡夫拉」(Khaf-Ra)這個如今為世界所熟知的名號驀地浮現,也將人面獅身的建造時間,直接推溯回古王國第四王朝的卡夫拉時期,連帶地在一定程度上,初步判定了人面獅身這張臉的主人。
註 3:「記夢碑」的複製品,現藏於美國加州聖荷西(San José)埃及博物館。
當然,無論是在學術研究上或是日常生活中,這種看起來板上打釘的事情,背後通常都留有巨大的、尚未填補的空白與想像,關於人面獅身的故事與理解自然也是如此。
迄今為止,都還有許多埃及學者與考古學者就人面獅身的建成時間、面容歸屬,與確切的功能與象徵,不斷地鑽研與辯論。而我在此與各位說的,則是經過我自己的研究與理解之後所生成的版本,之後隨著越來越豐富且令人極度振奮的考古發掘與發現,我們或許能有機會,再次撫摸與感受人面獅身最真切、最輝煌的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