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旅遊文化講座】只有法老能用的文字 為何隨處可見?

本文為 地球圖輯隊 X 蔣與弘 合作

大家好,如果我的印象沒有出現偏差的話,上一篇文章,我們應該是以一個有趣的疑惑作結的,明明在當時只有法老能夠學習與使用的象形文字(看過我上一篇文章的朋友,當然知道「象形文字」並不是個精確的指稱,但眼下為了指涉與理解的方便,這段請依舊容我使用這個稱呼),為何現在會隨處可見、甚至成為我們認識古埃及文明的重要指標呢?不是應該稀缺冷僻到什麼都不剩嗎?

文章插圖

我當時的解答是,由於我們目前所見的所有考古發掘與文獻資料,都與皇室或是與皇室有所連結的重要成員相關,或是神廟、陵墓這種具有顯著宗教目的與意義的所在,所以象形文字的大量出現,其實再正常不過。

而這個疑惑的另一個解答面向,則在於媒介材質的差異。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發現,上述的建築物們,都是以非常堅硬的花崗石或是角閃石類的石材鐫刻而成的,最軟的石材也是石灰岩,所以就算經過了數千年的風化摧殘,上頭的蹤跡到了現在依舊清晰深刻。然而,等級比較沒有那麼高的人呢?比如說當時的低階貴族、富人階級,乃至於中產階級呢?

通常會用紙。

文章插圖

古埃及的文明與文化發達,其實與紙的發明與使用密切相關。相信大家大概都曾有所耳聞,紙莎草這樣一種到現在都還茂盛於尼羅河岸的原生植物。在採摘之後去掉上端的花葉和底部的根系,留下中段的莖,將莖的纖維碾平撕開之後排列在一起,利用紙莎草纖維本身隨著碎裂而分泌出來的黏液黏合之後曝曬,就成為一張莎草紙。

相對於規模龐大的陵墓、神廟或方尖碑,紙張的使用更為輕巧方便,當然價格也低廉得多,但莎草紙最大的缺點在一碰到液體便會溶解,所以就像我們在《達文西密碼》裡頭看到的,藏密筒中指引聖杯的線索,便是寫在莎草紙上,外面又用一圈醋作為防護手段,以防有人想用暴力撬開藏密筒,使得秘密永遠消融在醋裡頭。其實不需要醋這麼強烈的液體,單純的水就行了。

如此說來,就知道為何得以撐過漫長光陰的總是帝王家的物事,畢竟等級不夠的人們,所被允許使用以及能夠張羅到的物質,總是偏向於簡便輕薄,但不耐用。至於中下階層的普通百姓,甚至不會留下隻字片語或任何痕跡,不過這樣的狀況倒也不只在古埃及,所有地方的文明與文化都是如此。

文章插圖

我想這邊或許會有人覺得疑惑,奇怪,用不了石頭無所謂,為何一下子要跳過中間這麼多材質跑去用紙,用木頭刻不好嗎?既輕便,也不會太貴。

我自己也曾經有過這樣的疑惑,但就在翻查古埃及貿易紀錄和皇室供品的紀錄文獻之後,就完全明白了,原因在於環境。古埃及的氣候條件,基本上長不出什麼能夠拿來當木材用的樹(至少身為業餘木匠的我如此認為)。這也就導致了盛產各式礦藏的古埃及,境內所有的木材,幾乎都是進口的,若依照當時的物價來看,等重的黃金甚至換不到等重的松木,所以木材是極其珍稀的一項資源。是以就算富有尊貴如法老,都不一定能用上木頭,就像舉世知名的第十八王朝可悲少年圖坦卡門(Tutankhamun),屍身的最外圍,是一具巨大厚重的石槨,最裏頭則是那具奢華富麗的黃金內棺,只在中間一層用的是相形之下樸素輕薄的木棺。

赫然發覺,好像不斷地在岔出原本論述的主線,不過算了,似乎本來就沒有辦法區隔得非常徹底,姑且容我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文章插圖

接下來,文字的發展、演變隨著朝代遞嬗,在中王國初期到中期,從原先的「聖書體」,漸漸又發展出所謂的僧侶體(Hieratic,又稱作神官體,來自希臘文ἱερατικά,「神官的」之意)。正如先前說到的,文字的使用乃至於文字符號本身,在古埃及(其實在所有地方也都是這樣)是件極度神聖的事,是神與法老意志的展現,與權力結構緊密扣連。那麼為何會出現這樣一種以僧侶或是神官命名的文字呢?

最主要的原因就在於政局的動盪,以及權力的相互爭奪、傾軋。在古王國與中王國之間,古埃及文明經歷了「第一中間期」,那是一段相對動盪與分裂的時代,雖然時間不長,但由於不同勢力的割據,使埃及全境陷入了頻繁的戰亂。其中最主要的權力矛盾與爭奪,便在於以法老為首的中央皇室,以及統御各地神廟的僧侶(神官,其實一樣的概念,只是我習慣用僧侶稱呼)組織。

到了這兒,大概又會出現疑問,因為與我們長期以來的基礎認知不盡相同。法老不是神之子嗎?基本上不就是神在人間的化身嗎?為什麼以服侍眾神為天職的僧侶,會有膽子冒出來要與神之子爭權奪利呢?

文章插圖

原因在於,中王國中期之後,甚至要到了接近新王國時期,埃及全境才開始因為人口的流動、領土的重新劃定以及政權的穩固,而出現統一的、明確的宗教系譜。也就是說,在這之前,所有的神明無論大小強弱或新或舊,都只是地方神,照這樣的脈絡看來,法老本身所代表的神,以及法老本身所具有的權威,在當地不一定會比僧侶組織來得令人信服。甚至在第一中間期裡,因為所信仰、侍奉的神明不同,僧侶將法老放逐甚至是幹掉,這樣的事情也所在多有。

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之下,法老與僧侶組織之間的長期角力,從而催生了以僧侶為使用主體的文字系統。另外,或許會有人問,既然要侍奉神明、既然要與法老爭權,這些僧侶為何不直接使用聖書體進行書寫呢?如此一來不是更能代表僧侶自身地位的正統嗎?

因為麻煩。

文章插圖

上篇文章中大家也看到了,聖體文本身就是圖畫,不用說刻,寫起來都麻煩得要死,就連法老本人要書寫時,通常也不是自己動手,而是由身旁的書記官負責記錄。

書記官是除了法老之外,當時唯一有資格學習書寫與閱讀之人,需要經過考試,而且通常必須是與法老血緣相近的貴族(書記官的故事,有機會再和大家細說)。

僧侶組織基本上當然也想使用聖體文,但對於訊息傳播與權力鞏固來說,聖體文並不是一種合格的文字媒介(大家不妨細想一下馬丁・路德與羅馬教廷之間拉丁文與日耳曼方言的糾葛,應該就不難理解了),加上普及率趨近於零,是以僧侶組織才以聖體文的筆畫為底本,逐漸發展出筆畫較為簡單,寫起來更加流暢、連貫的僧侶體,正如下方以僧侶體在莎草紙上寫成的古埃及醫典。而由僧侶體的出現,大家便可以發覺,古埃及的書寫系統,開始由具體的圖像逐漸走向我們今日所熟悉的抽象文字符號。

文章插圖

最後,則是在中王國晚期逐漸發展出來、在新王國時期逐漸興盛的通俗體(Dometic,又稱世俗體,來自希臘文δημοτικός,「人民的」之意)。古埃及文明在經歷「第二中間期」之後來到新王國時期。

這個時期,說得上是古埃及文明的黃金時代,整個埃及的國力尤其在拉美西斯二世(Ramesses II)前後達到鼎盛。國力的強盛以及社會的安定繁榮,促使了整個社會的進步,於是正如同我們所熟悉的所有歷史進程,當社會達到了一定的富裕程度,中產階級便會興起,從而推動整個社會的知識與文化水準向上提升(一個十四世紀文藝復興的概念),正因如此,使得閱讀、書寫,乃至於繪畫、雕塑等原先專屬於皇室的專業知識與技能,逐漸地傳入百姓的日常生活,比如說拉美西斯二世在為自己的皇后修建阿布辛貝神廟(Abu Simbei)的時候,便曾經大量徵調民間優秀的畫匠與雕工。

在這樣的社會脈絡之下,為了因應更加快速與大量的訊息傳遞,以僧侶體為底本,加以簡化的通俗體便逐漸出現,並迅速成為當時社會主要的書寫形式,一如下圖,《羅塞塔石碑》的通俗體部分。

文章插圖

其實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來,通俗體在書寫上有更多的連筆,速度也更快,字母相較於僧侶體,基本上也完全脫離了象形的階段,第一眼看起來甚至有點像是阿拉伯文,的確如此,因為嚴格說起來,古埃及文字經歷上文所說的三個發展階段後,接下來便是被往來於地中海的腓尼基人(Phoenicians)帶往歐洲,從而成為了閃含語族(Hamito-Semitic system)文字書寫的基本樣式,也就是現今所有拼音文字系統的根源。

另外,相當有趣的一點,便是不妨比對上圖中的通俗體,與左下方那一小角古希臘文字,會發現在筆畫的流動與書寫的排列上,有一定程度的雷同,那是因為希臘文字也是由古埃及的文字發展而來,而那個石碑鐫刻當下的古希臘文,則在從埃及文字與書寫形式演化而來之後,再度回到埃及,與當時正盛行的通俗體文字相互影響與交融。

最後的最後,即便上文稍微述說了古埃及文字的演變,但必須特別注意的地方在於,這三種文字及書寫型態雖然是次第出現,並且有明顯的傳承與演變關係,但並不是相互取代的,也就是說,即便到了新王國時代晚期,乃至於進入托勒密時代,這三種文字依舊是同時並存在當時的古埃及社會中,只是流動與盛行的社會階級有所不同而已。

文章插圖

暫輟於此,雖然字數超出得有些澎湃,大概三千多字,但總算是把三種主要的文字系統稍稍理出一個脈絡,也才終於覺得不會愧對腦中的那片輝煌。

一路讀到這一句的各位,辛苦了,也實在非常感謝。畢竟所有的故事都必須要經由講者與聽者的共同維繫與建構,才得以繼續存在。

至於更多的故事,且容我在週末與各位相見的時候,再來仔細分說。

那麼,這一系列的書寫,也就暫時告一段落,感謝各位賞光,不嫌棄我如此之囉唆。接下來,除非被叫回來繼續寫或是再開什麼講座,不然大家應該是可以擺脫我了,還請放心。

合作夥伴贊助內容 logo

合作夥伴贊助內容

此文章由合作夥伴贊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