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開始於去年的十月,一場最終敗露的文物走私行動。當時,開羅國際機場的海關人員在監看X光檢測儀的時候,發現正準備托運的幾個行李箱裡頭,內容物的形狀實在有些太過特殊,拎出來開箱一看大驚失色,居然是好幾片大型的、顏色依舊鮮豔的壁畫。文物保護部門的專業人員立刻到場,檢驗之後發現,這幾片壁畫並不屬於眼下任何一座已經完成考古發掘的古埃及墓室。
而這幾位入室盜竊之後又試著挾帶出土文物遠走高飛的同胞,最終的下場我們目前不得而知,但埃及的文物保護部門和一眾考古、埃及學者,卻由此得知了還有一座深埋在黃沙裡的絢麗古墓。
這座位於沙漠小鎮Sohag(位於今日開羅南方約 400公里)、屬於托勒密時期(Ptolemaic Era,註 1)官員Tutu的家族墓室狀態完整,擁有色彩絢爛飽滿的墓室壁畫與墓主Tutu及其妻兒的木乃伊。不只如此,這座墓室還挖掘出了大量的動物木乃伊,有貓有鳥有隼(falcon),不過其中最讓埃及學者與考古學家驚艷、也讓我最感興趣的,是其中為數不少的老鼠木乃伊。
註 1:屬於古埃及歷史中的晚期王朝,於第三中間期之後建立,統治階級皆擁有深厚的希臘血統,在某些埃及學者的理解中,會直接將這個時期視為古希臘在埃及所建立的殖民王朝。其中最為大家所熟知的人物,自然就是Cleopatra VII,我們通常將她稱為「埃及艷后」。
正如上面這張照片,儘管在日常生活中並不會常常見到野生的老鼠在眼前晃來晃去,但我想,各位應該能從輪廓上大致判斷出來,照片左下方的那一排環肥燕瘦,是老鼠。
嗯,老鼠。然後呢?我想現在各位的腦中,大概會是這樣的疑惑,而不是如我一般的雀躍。
而這些老鼠之所以會讓考古學家感到驚艷,並且讓我感到無比興奮,原因便在於就我目前所知,在此之前的所有墓穴發掘中,不曾發現老鼠的木乃伊。因為在古埃及的宗教與文化系統中,老鼠根本不代表任何角色,自然也無足輕重。
當然,我想各位打從開始讀這篇文章以來,心中萌生的核心疑惑,可能也不是老鼠本身在古埃及宗教中所具備的文化意涵與儀式角色,而是動物木乃伊。
是的,在古埃及的墓葬習俗中,一直都有將動物製成木乃伊為墓主陪葬的傳統。至少從古王國時期開始就有了,當年在吉薩(Giza)大金字塔的考古發掘行動中,便在法老古夫(Khufu,希臘文譯為Cheops)的陪葬品中,發現過四具、最長約莫四公尺長的鱷魚木乃伊,而在如今亞斯文(Aswan)附近,矗立在尼羅河上祭祀荷魯斯(Horus)與索貝克(Sobek)的Kom Ombo神廟,旁邊便有一座專門陳列從神廟中發掘出來的、各式鱷魚木乃伊的博物館。
對生活在古埃及的人們來說,會製成木乃伊陪葬的,通常都是自己家養的寵物,在主人離世、展開木乃伊製作程序的當下,寵物木乃伊的製作也同步進行。不過到了中王國晚期、新王國早期,在當時比較繁華的大都市,如底比斯(Thebes)、孟斐斯(Memphis),便已經開始出現專門製作與販賣各式動物木乃伊的商店,這部分在後來新王國時期的商業文書中有過記載。
到這裡,大家可能又會產生疑惑了,奇怪,那發現老鼠木乃伊是有什麼好驚艷跟興奮的?這位墓主生前說不定就養了一屋子老鼠,所以才會有這麼多陪葬的老鼠木乃伊啊。
重點就在於能夠被做成木乃伊的動物,其實是有嚴格限制的,並不是隨便抓一隻起來做成木乃伊然後扔進墓裡,像普通的陪葬品或是人俑(在古埃及的墓葬文化中,確實存在功能與目的都跟人俑很相似的陪葬品,有機會我再來細說)那樣。我想在各位的腦中,對古埃及文明的認識與想像,應該或多或少都與頂著動物頭顱的神明脫不開聯繫。
是的,因為某些特定的動物,在古埃及的文化中,被視為神明的某一種化身,像是貓便是Bastet的化身、鱷魚是Sobek的化身,而隼,則是Horus的化身(這些細節我之後會說)。
所以古埃及人之所以會在家中養起這些特定的寵物,本身就是具有宗教與儀式意涵的。而作為神明化身的動物,在死亡後,屍身自然也不可以隨意棄置,或是扔進田裡頭當堆肥,而是必須相當慎重地製成木乃伊,讓以動物型態存在的神,重新進入型態變化的旅程。而大家也就可以想見,墓主以這些動物的木乃伊作為陪葬,終極的目的是什麼了。
而在多神的古埃及,儘管每一位神明都具有一個或是多個動物的型態,但老鼠並不是其中之一。各位現在應該能理解那票考古學家還有我,究竟是在興奮什麼了。
而儘管現在考古學界初步的理解與推斷,是認為這些被做成木乃伊的老鼠,最主要的作用與目的,就是當作墓室裏頭貓木乃伊的飼料與玩具,但這也只是推論,或許在更進一步的發掘與梳理之後,會讓我們對古埃及的日常生活與宗教系統,有更多不同的理解與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