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與他的家屬成了伊拉克醫生的惡夢
急診病房的醫療人員每天都在與死亡拔河,但在伊拉克的醫院,急診醫師在搶救病人生命的過程中,還要擔心自己的性命,萬一病人救不活,他們的性命也可能危在旦夕。
卡瑪利(Shaymaa al-Kamali)是伊拉克巴格達(Baghdad)的家庭醫學科醫師,當醫院的探病截止時間已到,她依規定請求病患的父親離開,不料卻因此遇上麻煩。沒過多久,這位父親偕同其他家屬,滿腔憤怒地持槍回到醫院抗議,卡瑪利只能狼狽地從另一個門口逃出去,卡瑪利回憶道:「我脫掉身上的醫師袍,和我一個同事一起逃離醫院。我們倆人搭上一台計程車,假裝是一對普通的夫妻,而不是兩名醫生」。過了整整10天,卡瑪利才敢返回醫院工作。
醫療暴力成常態 疫情期間更惡化
伊拉克的醫療暴力頻傳,在該國執業的醫師、護理師和其他醫療人員常面臨肢體暴力或是口頭上的威脅,甚至在工作場合中,還會被氣憤的家屬綁架。
而在COVID-19疫情期間,這些攻擊醫療人員的情形更加地惡化。近期,伊拉克學者在綜合性科學期刊《公共科學圖書館》(PLOS ONE)上發布一項調查,伊拉克巴格達的醫師中,有近9成醫師在6個月內經歷過醫療暴力,並且有1/3的攻擊來自於病患本人或家屬。
2020年9月,《路透社》曾報導位在伊拉克南部城市納傑夫(Najaf)的阿瑪爾醫院(Al-Amal Hospital)院長謝巴尼(Tariq Al-Sheibani)的遭遇。在謝巴尼醫治的病人死於COVID-19後,他在醫院外被10名家屬團團圍毆,他被打到完全失去意識,醒來後才發現自己在另一家醫院的急診室中。
變調的急診室 陪病亂象多
此次研究的第一作者、穆斯塔西里亞大學(Mustansiriyah University)的流行病學教授拉夫塔(Riyadh Lafta)表示,在伊拉克有個常見的現象:病人被送到醫院時,身邊會圍繞著多名家人或朋友,有時候這些親屬多達15人。當醫生對垂死的病人感到束手無策,或是醫生出現某種失誤時,現場的氣氛會非常緊張,並轉瞬間升級成暴力場面。
拉夫塔說道:「許多病患到院時已經處在緊張和焦慮的狀態,當醫師難以安撫這些病患時,他們會變得憤怒,然後出手攻擊。」這些攻擊有時還涉及到槍枝,目前在伊拉克,約有20%的民眾佩有槍枝武器。
拉夫塔說明:「人們在醫院時倍感焦慮,身上還攜帶著武器,加上醫院的醫療系統也有問題,種種因素導致了(伊拉克的)醫療暴力愈來愈嚴重。」
中東的部族社會文化成暴力推手
拉夫塔也指出,伊拉克的醫療暴力頻傳的另一個因素是中東地區的部族社會帶來的影響,在他們的生活中,部族的報復習俗凌駕國家的法律。
近年,伊拉克的部族發展出一種新型的勒索手段,如果醫師治療病人失敗,他們會以執行「部落處罰」(tribal penalty)為名向醫師索取財物,拉夫塔曾看過有些醫師為此支付了伊拉克幣1億450萬第納爾(Iraqi dinar,約新台幣299萬元)。其他醫師也聲稱,曾看過有人支付高達3億第納爾(約新台幣619萬元)的金額,避免遭到病人家屬的仇殺。
而這些勒索一再發生也代表國家的公權力無力確保醫療人員的安全,拉夫塔解釋:「在伊拉克,大多數人認為他們不會被法律制裁。當制裁不會發生,你可以為所欲為。」
被迫在家屬面前上演急救戲碼的醫生
心臟外科醫師古塔巴(Othman Qutaiba)也無奈地表示,這種害怕被報復的恐懼也迫使醫師們在急救中投入表演——假裝對病人進行各種治療,只為了安撫站在一旁的親屬。「當你看到病人已經死亡,而你身旁站著10個人。你只要一宣布這個人已經死了,他們就會殺了你。所以你只好繼續給病人電擊,1次、2次、4次……甚至到10次。」古塔巴說道。雖然醫生們明知這是不對的,但他們無計可施,古塔巴表示,他的同事每天都在做這些事。此外,他們也會採取預防措施,例如觀察到病人可能會死亡,便會趕緊呼叫警衛到場。
難以平復的醫療暴力 伊拉克面臨嚴重醫師荒
醫療暴力已導致伊拉克境內出現醫師出走潮,根據2017年的研究,約77%的住院醫師正在考慮移民,2019年,伊拉克衛生部發言人表示,因為醫療暴力的關係,已有2萬名醫師移民離開了伊拉克。拉夫塔解釋,在伊拉克發生的醫療暴力不只威脅到醫師本人,也會威脅到醫師的同事、家人還有朋友,讓他們不得不選擇移民這個作法。
依世界衛生組織(World Health Organisation)在2017年的統計,伊拉克每萬人中只有9名醫師執業,這個數字比鄰國的科威特少3倍,比戰區敘利亞還少了2倍。醫師的出走潮也令伊拉克面臨到嚴重的醫師人力短缺,也導致留下來的醫生會避免進行高風險的手術,此外,醫學院畢業生也會避開神經外科或急救醫學,選擇從事風險較低的科系。
為解決醫師人力不足的問題,伊拉克政府除了讓願意選擇高風險科系的醫學院學生,能快速通過2年的研究培訓,也在2010年引入《醫師保護法》(doctor protection law),允許醫師們在工作期間能佩帶手槍自衛,但拉夫塔認為此舉無疑治標不治本。他說:「當醫院發生攻擊時,現場4-5人手上有槍,醫生怎麼可能憑著小小火力保護自己。」
拉夫塔表示,只有當人們尊重法律並害怕法律時,這類的醫療暴力才會消失。
而在遭受攻擊後,伊拉克的醫師往往會對該國的醫療系統失去信心。近期在醫院被患者用刀攻擊背部的醫師艾利(Maryam Ali)就表示,在她對病患提出訴訟後,就有人半夜到她家威脅她,要求她立刻撤銷告訴。她說:「我後來回去醫院工作了,但也正在考慮移民。我與家人的關係十分緊密,很難離開他們到遠方生活,這是唯一阻止我移民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