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秀政績、秀高度、秀格局還是秀下限,幾年一度的民主選舉總是令人熱血沸騰;這是一場大「秀」,從每一個小細節展現候選人的見識與本事、特質與氣度,當然也包括競選團隊的溝通力、執行力、號召力及戰鬥力。就像公路電影中的巡迴樂團一樣,候選人與他的團隊走遍大大小小鄉鎮街坊、廟口市場,上電台、上電視、上講台、上舞台,到處宣揚他們的理念和價值;也如樂團表演一樣,一路上總有顛簸危難、挫折挑戰,但無論如何,一旦加入戰局、粉墨登場,演出就必將繼續—— the show must go on。
運用個人魅力,結合表演技能,傳遞理念思想
世界上各種領導人物,皇室貴族、民選首長,或是民運領袖、企業代表,時常需要透過「演講」與大多數人溝通,向無數觀眾發佈宣言、表達理念、說服支持;而演講,當然不只是「講」,更包含「演」的部分——如何使用既有的講稿內容、應用口說技巧,搭配獨有的人格特質與動作表情,有效地達成目的,喚起感受、安撫情緒,就得靠一些表演技能的輔助。
所謂「演」,並非要形塑另一種人格、或詮釋一個角色——你可能會發現,每當這些領導人物試圖「演」些什麼的時候,演生氣、演哭泣、演愧疚、演關心,反而都不太有效,甚至破綻百出——這並非他們的強項。
演講中的「演」,其實是用以突顯這些個人實力的表演工具,讓群眾得以更加認識、欣賞、感佩,甚而相信這個在台上說話的人。雖然我們都清楚,說得好,不一定等於做得到——這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王者之聲,從學習怎麼說話開始
如果將演講看成是一種以講述作為主要表現方法的演出形式,那麼首先需要具備的表演技能,或許就是口說能力了。
在電影《莎翁情史》(Shakespeare in Love, 1998)中,故意不把那句名言 “the show must go on” 講完的傑佛瑞.洛許(Geoffrey Rush),在《王者之聲:宣戰時刻》(The King’s Speech, 2010)裡成了英國國王的語言治療師,幫助有語言障礙、口齒不清,卻臨危受命登基為王的喬治六世完成演說,統領國家面對風雨欲來的世界大戰。
電影開場時,柯林・佛斯(Colin Firth)飾演尚未即位的喬治六世(時任約克公爵),正在溫布利球場為大英帝國博覽會(1924)發表閉幕演說。這場戲,觸動了許多害怕公開演講的人內心深處的恐懼、勾起難以忘卻的經驗:所有人等待他的發言,麥克風放大了每一個不成文字的喉音,過多的斷點也讓一個簡單的句子變得支離破碎。
真實的喬治六世的口吃問題,在許多歷史畫面與錄音中也都能聽見;狀況不好的時候,他幾乎每說一個字就必須停頓一次,導致根本沒人知道這句話到底在講什麼。這當然是比較嚴重的案例,而口語障礙也有其生理及心理因素,需要透過治療與練習進行改善。
正音訓練、發聲練習,搭配表情與手勢
領導人物的的口語表現能力,可能也像喬治六世那樣,需要從正音開始,先把要說的字講對、講清楚,至少不會有資訊傳遞錯誤,或沒人聽懂你在講什麼的狀況;發音或許不需要標準,帶有自己獨特的咬字、親民的「氣口」(khuì-kháu)也沒問題,但日常口說的常見問題,最好不要在演講時出現,例如:一個句子的頭部或尾部字詞音弱模糊,或是一段句子中間出現過多碎音、碎字、發語詞、語尾助詞等。
以及,每當演講者說得激昂時,也常有嘴巴跟不上節奏、身體跟不上情緒的狀況,呼吸的調節、氣力的運用,這都是表演的基本工具。
先掌握這些基礎能力,才有可能對文本進行細部的詮釋、音聲的抑揚頓挫、停頓的重點加強,或動作、手勢、表情。
真正的夢想,不用看稿
美國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Jr.),可能是上個世紀最具渲染力的現場演講者之一。身為一名牧師,公開演說、向民眾佈道,本就是他的專業技能;其豐富的知識含量、堅定的人權立場,更讓他能旁徵博引、即席發揮,同時喚起人們心中對美好願景的渴望與嚮往、對當下處境的悲憤與共鳴。
1963年8月,馬丁・路德・金在林肯紀念堂前的《我有一個夢想》演說,至今已為經典,事實上,這並不是他原先計劃的演講內容,完全是牧師本人的「脫稿演出」。
馬丁・路德・金起初不卑不亢、有條不紊地念著講稿,援引莎士比亞、講述國家現況,甚至一再重複使用關鍵句:「我們並不滿足」(We cannot be satisfied)希望喚起民眾的注意。不過,當演說接近後段時,站在馬丁・路德・金身旁的知名福音歌手瑪哈莉亞・傑克森(Mahalia Jackson)卻突然慫恿牧師:「跟他們說說你的夢吧,馬丁」,就這麼一句話,開啟了牧師的開關。
馬丁・路德・金的語氣開始上揚,情感也變得更加明顯,他重複使用「我有一個夢想」做為每個段落的開端,再用兩三句簡短的說明描繪光明的未來。內容跟前面其實沒有太多不同,但就是這一句句天外飛來的「夢想」,以及馬丁・路德・金強大的知識背景(其中有許多引述《聖經》的字句),成功發揮了原先講稿中未能激發的情緒。
依賴講稿、字字朗讀,可能適得其反
演講表演的進階能力,或許是要適當地捨棄文本。演員不會拿著劇本在台上、在攝影機前表演,演講者卻常常需要盯著稿子與字幕機說話。這當然有確保資訊正確、避免錯誤的考量,但往往就此失去了連結。
太過依賴講稿會造成問題,想像一下大聲朗讀報告,結果不知道在報告什麼的反而是你本人;經典相聲劇《那一夜,我們說相聲》裡也有個令人印象深刻的橋段:演講者因為稿子需要翻頁,硬生生把一個詞彙拆成了兩句話:「這個年」、「頭都變了」。
直到現在,我們還是很常看到演講者化身為讀稿機,在每個標點符號停頓,講出一連串斷裂、散落的句子,任由自己迷失在文字之中,失去了通篇演講的宗旨與概念——甚至讓你懷疑,他是不是也忘了前一段在講什麼。
適時捨棄標點符號,流暢結合「念、讀、說」狀態
念、讀、說,是三種完全不同的狀態;演講稿可能讀起來很流暢,但是念起來很拗口,也可能說起來根本沒人聽得懂——演講者必須統合這三種細微的差異,轉換為一段讓人容易聆聽,並且真的聽得進去的演說。美國前總統歐巴馬是個相當擅長此項能力的演講者,他的演說聽起來讓人聯想到在腦中讀書的感覺,像是正在一邊閱讀、一邊念著熟悉的故事給自己聽。
捨棄文本,不一定要做到像馬丁・路德・金那樣脫稿演出,最簡單的方法是:適當地去除講稿中的標點符號。本來我們在說話的時候,不會刻意去想要在哪裡插入標點符號,我們會自然地斷句,或是運用長短不一的停頓讓人理解心中想要表達的內容。文稿中的標點符號,目的在於便利閱讀,如果在演講時,把每個逗號、句號都當作是語氣的停頓點(而且每次停頓長度都一樣),反而本末倒置且不利聆聽。
科技進步,傳播範圍擴大,影響力更增
演講的影響力,其實也隨著科技持續變化。
英國喜劇團體蒙提・派森在電影《萬世魔星》(Monty Python's Life of Brian)中諧擬了耶穌講道的場景,單憑一人之力,要在山丘上對萬民講道,難免就會有聲音太小、距離太遠的問題,後面的群眾只能靠著口耳相傳,結果完全是以訛傳訛。喬治六世的開戰宣言與小羅斯福總統的爐邊談話(Fireside chats),則建立在廣播系統普及的年代,使他們的演說能夠深入民眾家中,達到一種不同的臨場效果。
如今,短影音當道、影音平台就在手中,傳播媒介也非官方一種,剪輯、後製、直播都變得更加容易,讓演講內容有利擴散,卻也可能遭人斷章取義、移花接木。
對象是全民,但全民又是誰?
於是,演講的對象是誰?變成一個複雜的問題。在戲劇表演中,角色會隨著說話對象不同,而產生不同的態度、用語和情緒;我們的日常生活也是如此,現場演講自然也會隨著觀眾的差異,特別講述他們在意的主題,使用量身打造的笑話或小故事,運用不一樣的語氣、用字,甚至發送專屬於這些觀眾的福利(例如允諾建設、幫助在地等)以建立關係。
然而,影音傳播技術與影響力大增,不管你在哪裡,演講對象都可能變成「全民」,當身在任何地方的任何人都可能看到這些內容時,演講者就必須意識到他的一言一行,不是只在這個場域發生,而是「大家都在看」。
促成改變或是製造混亂?領導者一舉一動皆身負重責
2014年馬拉拉(Malala Yousafzai)在諾貝爾和平獎的授獎演說,2019年童貝里(Greta Thunberg)在聯合國氣候行動峰會的"How dare you"發言,以及2022年起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Volodymyr Zelenskyy)在美國議會、歐洲議會、北約峰會的演講,或使用視訊與世界各地政府連線的演說。他們都非常清楚,也真心希望能夠透過影像,讓他的觀點在世界各地傳播。
因此,這個時代的演講者也必須清楚知道,他的每一次發言都有著無限的可能與巨大的責任,未經思慮、措辭不當、口無遮攔、無的放矢、吹噓誇大,不再只是説說就算了,有人會去查核,有人會幫你打臉自己,有人會把你做成迷因,當然也有人會就此追捧讚頌、深信不疑。
作者/陳茂康
現場限地演出創作者,表演藝術類文章撰稿人,劇場人資訊網站管理員。看戲、看書、看展覽,把新聞當小說在讀、把時事當表演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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