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街坊的關懷者,或政府的上萬雙眼?習近平「楓橋經驗Pro」下的社區工作者

「老大哥正在看著你。」在喬治.歐威爾的《一九八四》描繪的世界中,這句標語在大洋國隨處可見,提醒居民們,他們正處於無所不在的監視下。

近年隨著科技進步,中國政府在全國各地建立了各式各樣的監控系統,例如遍布各個角落的攝影機、人臉辨識、網路監控等,在維持社會秩序的表象底下,是對異議分子更嚴格、更強力的威嚇。例如,2022年底的「白紙運動」中,儘管抗議者小心翼翼地以口罩、護目鏡擋住臉部,避免暴露身分,許多抗議者仍在事後接到警察的警告訊息,甚至直接找上家門。

不過,除了打造科技監控系統,近日不少媒體、學者都指出,中國政府對於社會的監視,更仰賴深入民間的「社區工作者隊伍」。這種由有償、無償的人員組成的基層組織,緊密嵌入民眾的日常,讓政府多了上千萬雙眼睛,盯緊全國的各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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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工作者」正在看著你

根據《美國之音》採訪,一名居住在江蘇省的女子李靜(化名)描述,自從2023年初以來,她已十度被「社區工作者」登門拜訪。

李靜回憶,她第一次遇到的社區工作者,是兩名看似大學剛畢業的女孩,拿著表格詢問她家裡有幾個人、職業是什麼、常住或不常住的家人有哪些。她先是提到,自己有個兒子在美國留學,並就此定居;隨後幾次來訪,社區工作者一一追問她兒子就讀的學校、工作、家庭等。

事後回想,李靜有些後悔自己告訴他們,兒子最近剛與一位移民至美國的台灣人結婚,「對方聽說這點後,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又拿筆記錄了很多。我後來和我兒子說,我兒子怪我不應該把他的工作和婚姻情況說得那麼詳細。」

之後,這些社區工作者便經常到訪,詢問她現在家中有多少人居住,並看似不經意地提起她的兒子。李靜猜測,在美國工作的兒子加上來自台灣的媳婦,讓她成了社區工作者的重點關注對象,

「同一城市的其他朋友的社區工作者上門都沒有這麼頻繁的。我家裡老是上門,如果哪天我們不在家,還會貼紙條要求我們給他們回電話,預約時間再次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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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執法者成為「家裡人」

畫面一轉,讓我們從另外一個角度,看看現代中國社區的管理者。去年,北京市通州區抖音官方帳號的一支影片,以「從『局外人』變成『家裡人』」為題,講述一名社區民警的工作內容。

影片中,張家灣派出所的民警李俊峰說明,自己的任務是「主動排查、消除隱患」。除了基本的維護秩序,他的工作還包括協助居民調解糾紛、帶著受傷的住戶就醫、設法幫忙忘記帶鑰匙的阿姨進入家中等等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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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妥善管理,李俊峰會主動找正在公園運動、下棋的居民,組織一支「志願者服務團隊」,培訓他們投入維護秩序、巡防工作,共同參與社區基層治理。根據北京市公安局發布的一則文章,稱讚李俊峰的行動成效顯著,「社區可防性案件同比下降了70%,群眾的安全感和滿意度大幅提升。」

此外,李俊峰工作的派出所中,有一面牆上貼滿表格,將住戶的姓名、電話等資訊依照他們居住的樓層一一列出。李俊峰指出,由於轄區的出租公寓人口流動頻繁,他設計了一套「四色區分法」,將可以放心的住戶標上綠色,需要關注、嚴管和禁止者,則分別標上黃色、橘色和紅色。他表示,自己「通過創新機制和基礎工作破解困難」,這種作法也受到當局大力表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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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可見、更深入日常的治理

對於這種深入人民生活的管理方式,《紐約時報》指出:

「這就是中國最高領導人習近平想要的那種基層治理:更具可見性,更具侵入性,時刻警惕真實存在的或感覺到的威脅。」

事實上,早在10多年前,中國就出現多個由群眾組成的舉報組織,包括曾檢舉房祖名、柯震東、宋東野、李雲迪等知名藝人的「朝陽群眾」,或是曾被習近平公開盛讚的「西城大媽」。這些組織的成員包括黨員巡邏隊、專職巡邏隊,或是任何熱心維護治安的街坊百姓。

2021年,北京還發布《北京市培育發展社區社會組織專項行動實施方案》,表示要打造更多這種「基層社會治理的亮麗名片」。方案聲稱到了2023年,北京將逐步實現「城市社區平均擁有不少於15個社區社會組織,農村社區平均擁有不少於8個社區社會組織,且每個社區培育不少於2個『品牌』社區社會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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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底下進擊的網格員

此外,近年因新冠疫情,受到中國政府大力發揚的「網格員」,也是中國加劇基層管理的一環。各地政府會依當地人口、地段、管理難易度等因素,將人民劃分為多個小「網格」,並由網格員負責管轄。

在疫情期間,網格員負責宣傳防疫政策、為民眾實施核酸檢測、配送物資等。而在2022年,中國民政部發表了一篇名為「社區網格員疫情防控顯身手」的文章,表揚網格員對防疫的貢獻與重要性。

不過,網格員並未隨著疫情落幕而離開。去年底,有媒體報導中國政府以「維穩」為由,在經濟低迷的狀況下,仍對外招募大批網格員。隨後更出現「微網格員」、「社區工作者」等性質與網格員類似的職位,負責到家家戶戶宣導政令、調解居民的疑難雜症,並時時收集民眾的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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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毛的「楓橋經驗」:麻煩請就地解決

種種從基層管理人民的手段,都被視為習近平大力提倡的「楓橋經驗」的延伸。

楓橋經驗起源自1960年代的中國。當時,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毛澤東正推動「四清運動」,由農村開始廣泛實施社會主義教育,打擊反對勢力。根據官方說法,位於浙江省楓橋區的工作小組,組織群眾展開「說理鬥爭」,最後以不打人、不罵人的方式,將當局欲逮捕的多數對象「就地改造成新人」。

毛澤東聽聞後,十分肯定這種作法,表示:「這叫矛盾不上交,就地解決。」隨後此案例被記錄於官方文件,並受毛澤東大力推廣,要求各地效仿「楓橋經驗」,發展這種動員群眾解決基層社會矛盾,避免高層法律機構介入的機制。

換句話說,楓橋經驗就是維護社區治安從離你最近的鄰居、同學、哥哥、爸爸做起,讓民眾管民眾,而不是只能由公家機關出動,由上而下顧好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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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近平:我要楓橋經驗Pro

而在2003年,習近平擔任浙江省委書記時,又重新提起這個楓橋經驗,並大力地推廣。隨著他成為最高領導人,楓橋經驗更是受到大家重視,官方媒體上,也經常能看到讚揚或強調楓橋經驗重要性的文章。例如在疫情爆發初期,中共官媒就曾發布文章,指出當時中國能有效阻擋疫情,就是堅持實施楓橋經驗的成果。

習近平認為,現代應引入「新時代楓橋經驗」,除了原本基層治理的核心理念,還需納入新興科技,將傳統模式現代化,將線上的網路世界及線下的現實空間處理好,並讓楓橋經驗超越地方個案,「從『一地之計』上升到『一國之策』,從『平安浙江』昇華為『平安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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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動員基層取代民主選舉

經常報導亞太政治社會議題的雜誌《外交家》(The Diplomat)分析,由於中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對於集權統治的中央政府是一大挑戰。

民主國家中,由於各地政府由群眾投票選出,促使地方領導者須正視選民權益。中國則依賴自上而下的監督系統,規範地方官員的行動,不過,位於中央的領導者仍然很難完全得知各地的狀況。

雖然中國政府嘗試設立「國家信訪局」,直接蒐集民眾對地方政府的意見;然而,信訪局卻經常為人詬病,人民的聲音容易遭地方機關攔截、打壓,難以發揮應有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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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解決地方治理的困境,自改革開放後,中國有些農村地區開始出現地方選舉,實踐村民自治。不過《外交家》指出,在習近平的領導下,這種趨勢明顯轉變,「習近平將權力集中於中央,使地方民主無法擴展,因為這可能滋養潛在的政治對手。」

取而代之的是,習近平希望推動楓橋經驗的模式,無論是政府派駐的網格員,或是基層自主參與的朝陽群眾,以更深入基層、更零距離的方式,化解發生在各個角落的疑難雜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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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入,也更辛苦

然而,這張中國積極打造社會大網,在加強政府管理力道的同時,也帶來了沉重的負擔。

據《自由亞洲電台》去年年底的報導,2023年中國各地基層政府以「維穩」為由,在整體經濟狀況不佳的狀況下,仍不停招募編制外的警務人員、網格員,估計全國財政供養的人員超過8千萬人,全年薪資突破8兆人民幣(約新台幣35兆),約占稅收的40%。

而政府賦予網格員、社區工作者們,包山包海的「維穩工作」內容,也讓一些人員上網抱怨工作量難以負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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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在山東省青島市工作的社區工作者韓越(化名)在《美國之音》的訪談中提到,他的工作內容「非常瑣碎」、「一會兒要幹這個,一會兒要幹那個」。包括挨家挨戶拜訪居民、了解各戶狀況、協助宣導政令,以及掃地、撿垃圾、清水管,「還有處理居民之間各種雞零狗碎的事情,居民吵架,也要去調解。」

此外,《外交家》也點出,這種根植於基層自治的模式,可能導致糾紛處理過程缺乏準則,僅依靠社區工作者的主觀判斷。「賦予調解者超越法律的權力,可能導致某些不遵循規範者濫用,有損公平。尤其是在涉及利益或個人恩怨的糾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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