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咬一口】琴湯尼配「征露丸」

當帶有黑歷史的琴酒碰上淡雅香氣的通寧水,就成了經典調酒琴湯尼。今天,地球圖輯隊很榮幸邀請到微醺告解室的調酒師兼作家──侯力元(Dior)老師,來跟我們分享他與琴湯尼之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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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帶有黑歷史的琴酒碰上淡雅香氣的通寧水,就成了經典調酒琴湯尼。今天,地球圖輯隊很榮幸邀請到微醺告解室的調酒師兼作家──侯力元(Dior)老師,來跟我們分享他與琴湯尼之間的故事......

琴湯尼配征露丸   文/侯力元  

(本文收錄自《微醺告解室:一名調酒師的思考與那些酒客的二三事》)

他坐在廂座沙發的最角落,眼光黯淡,一臉昏沉的樣子,人來問話敬酒,他趕緊死撐著身體,打起精神來回應;人一轉身,他便又癱軟在牆上,任憑滿座的歡笑聲在耳畔來去,也毫無反應。今天的廂座沙發被一位出版社的編輯包了下來,十點左右,與會的酒客慢慢到齊,從排座位和敬酒的方式,看得出來應該是兩組人馬約在這裡談生意或慶功。

每當我吧檯這區忙到一個段落,抬起頭往他那裡覷上幾眼,就能看見他閃閃躲躲地用撥頭髮來掩飾推揉鬢邊,或按壓太陽穴的動作。

在外場負責送餐送酒的工讀生們,從十點開始送酒、接待客人;等店裡坐滿,告了一個段落,也快要十二點了。當每桌每個人的手裡都有酒的時候,工讀生便聊起了沙發廂座裡的那個人。

「你們也注意到了嗎?」

「對啊,好痛苦的樣子。」

「再喝下去,會更痛苦。」我說。

「你說那個客人嗎?」

「不,我說的是我自己。」其實,我今天也是抱病上陣。早上被窗縫的寒風冷醒的時候,只覺咽喉腫痛全身發軟,量了體溫,三十八度左右,硬吃了強效的感冒藥加頭痛藥,又睡了回去。以為晚上會好一點,沒想到才剛過九點,就已經開始恍神無力。趕緊補了一小杯D.O.M(法國廊酒),才勉強可以握得緊雪克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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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酒的起源都極為相似,除了跟早期的神靈信仰有關係之外,往往還和消毒解熱、強身健體有著很深的淵源。而我時常用來補元氣的D.O.M更是同時具備這兩個特質,如果不考慮 1510年由法國修道士發明的傳說,至少自 1863年法國商人亞歷山大的研發與推廣開始,法文意思為「獻給仁慈上帝」的D.O.M,即被賦予了「修道院養生祕方」的形象;至於那個被當作商業機密的配方,只知道粗略的二十餘種包括沒藥、當歸、牛膝草、杜松、丁香等香料與藥草,用來治療感冒是沒什麼效果,但增強免疫力倒是頗有幫助。

店裡一整面酒櫃,隨手就可抓來幾瓶這種可能有療效,也可能是心理作用大於生理治癒的酒。D.O.M平常用得不多,但如果有女酒客經期不順;通常也都是熟客才會讓我知道她的月事出了點小狀況,我便會免費送她一盎司半,用小烈酒杯裝的D.O.M。

「你們去後場的酒櫃找找看,應該還有一瓶Hendrick's(亨利爵士琴酒)。」

我看今晚,光靠D.O.M是無法讓我回魂了。

我之所以整個晚上都在盯著廂座沙發裡,那位應該也是感冒傷風卻還要陪長官客戶喝酒的仁兄,大概是因為我也病了,愈看愈能體會他的心情,就慢慢地讓自己放下了對身體不適的感受。雖然我和他都是為了工作、為了生活而抱病拖命演出,但我每分每秒都還在領薪水,他卻只是不斷地消耗體內僅存不多的汗水與口水而已,加班費是肯定沒有的。

我決定,拉他一下,也幫自己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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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讀生把Hendrick's拿來的時候,我準備好冰鎮過的通寧汽水。用一杯清涼但去冰的Gin Tonic(琴湯尼),就能緩解我與他的熱病。

Gin Tonic只需要兩盎司的Gin和八分滿的通寧汽水就能完成,通寧汽水裡,含有可以鎮熱的微量奎寧,雖然量少到幾無療效,但配上同為解悶散熱的Gin,應該能有點加成的作用;就心理層面來說。

說到奎寧,我習慣提到康熙五十一年,西元 1712,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因為瘧疾遲遲未好,託人上奏「醫生用藥,不能見效,必得主子聖藥救我」,康熙皇帝聞言,當日即刻傳旨,派快馬加急,遞送當時還未翻譯成奎寧的洋藥金雞納,從大北京趕赴揚州,行前還特別吩咐:「若不是瘧疾,此藥用不得」,文末附上四個「萬囑」。這當然不僅是醫生的囑咐,也是康熙自己親身的體驗,康熙比曹寅早了二十年就染過瘧疾,當時就是靠著法國教士洪若翰所獻的金雞納而痊癒的。

不過,救命的馬還沒到,曹寅就一命嗚呼了。由此可以看出曹家與皇室的關係,十分密切,也因為這層關係,便能揣知《紅樓夢》裡頭所寫到的各種奇珍美饌、國寶華服,應該都不是虛言。

無獨有偶,Gin也是用提煉藥物的概念而發展出來的,荷蘭的法蘭西斯醫生用杜松子發明了Gin,經過酒商的改良與推波助瀾,才讓Gin發展成為今天的六大基酒之一。我想我該寫一篇〈酒商如何影響飲酒文化〉的論文了。

凡是藥,皆有毒性,也因為奎寧與D.O.M相比,還比較毒一點,所以生病的時候如果能撐著,我是不會這麼快就投降而改喝Gin Tonic的。但是看那個彷彿快要面癱的客人,我實在不忍心讓他這麼痛苦地坐在我店裡的沙發上,好像是我害他這麼痛苦似地,不如,我就與他乾杯Gin Tonic吧。

我先給自己調了一杯,啜飲了兩三口,接下來,我得等他,或他的朋友來到吧檯前跟我要水。一小時前他自己來要過冰水,而他現在正無心地玩著手上的空玻璃杯,他很快就會來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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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同時,喝著Gin Tonic,我想,得翻到奎寧在歷史上的最後一頁,也就是Gin Tonic飲法的誕生,來聊聊征露丸。

Gin可以解熱,奎寧也可以,當英國人開始殖民熱帶地區的時候,瘧疾與其他水土不服的熱病,找上了英國的士兵;小小蚊子,攜帶了眼不及見的病源,輕輕鬆鬆就能摧毀一團勁旅,為了因應熱帶疾病,帝國主義剛開始擴張於全球的時候,就是讓服役於熱帶地區的士兵們服用奎寧水。可是奎寧的苦味很強,當時的奎寧水不比現在的通寧汽水,幾乎就是藥水了;單單這麼喝,沒幾個人受得了,也是天才偶然吧,把Gin加到奎寧水中的第一人不知是何方神聖,這種喝法一夕間在英屬的海外殖民地之間流傳開來,甚至連當地人也靠這種土方,抵禦瘧疾。

大英帝國在全球各地創下了無數的戰功,從此,Gin Tonic也就成為家喻戶曉的調酒;奎寧的使用,便從厚重的歷史中走了出來,羅列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

就像征露丸的身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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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帝國主義的影響,也是一戰時期,日本人為了爭討俄羅斯,那個在他們口中的露西亞,便研發出將殺菌效果卓越的木餾油,製成方便攜帶的藥丸。

但是,木餾油奇臭無比,以前的日本兵也沒有攜帶預防用藥的習慣,不到生病是不必吞這種消毒丸的;因此,征露丸剛開始要使用於日本軍方時,便將這種藥丸冠上了「陛下ノゴ希望ニヨリ」——來自天皇的請託,多麼莊重又讓人喘不過氣的語法,便將征露丸順利地塞進了眾士兵的兜裡。日本的軍隊也的確沒有在俄羅斯發生大規模的水土不服或腹瀉症狀,甚至有人用它來塞填蛀牙以止痛,神奇的療效伴隨著戰勝的捷報傳回國內,征露丸的身價一如Gin Tonic,水漲船高。

整個日本軍團都是這種臭味,要我是俄羅斯兵,碰上了這群臭人也會棄械躲得老遠;我想,日露戰爭在某種程度上有沒有可能是不戰而勝?

最後,我沒等到那個感冒而四肢無力的酒客再來跟我討一杯水。他已經體力透支,完全睡倒了,他的老闆和客戶便也仁慈地喬出一張沙發,讓他好好地睡個過癮。

是啊,又不是真的要上場殺敵、萬里遠征,有什麼病痛,還是好好睡一覺,好得最快。看著,我便請工讀生和助理吧檯替我善後,很反常地早早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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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侯力元 Dior

高雄人,就讀世新中文系期間嘗試寫作,因緣際會踏入調酒世界,開啟了書酒並行的生活。

喜歡研究各種酒精飲料的典故,藉著三分醉的情緒,雕出璀璨又精巧的文辭。酒是故事的主角,我則樂於當一個「說酒人」。

著有《微醺告解室:一名調酒師的思考與那些酒客的二三事》、《土裡的私釀》兩本書,以及設計酒譜《一起,微醺:認識這世界的美妙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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