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17日,星期四
我和媽媽疏遠了。她無法想像我怎麼可能也是我父親的受害人。她就是無法接受。這我可以理解。但我也怨她無法重視我的疑慮、傾聽我的憤怒與痛苦。媽媽不斷叫我不要把自己搞得這麼緊張、神經兮兮。客觀上來說,絲毫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我有被下藥,毫無觸碰或性侵的證據。話雖如此,我並未因此安心。我也知道她深受傷害,知道她也使盡全力不要倒下。她啟動了自己的「生存模式」。她漸漸進入一種麻木狀態,這樣才更能保護自己;而我使盡全力對抗自己的心魔。
在家工作時,沒有線上會議的時間,我把心思集中在家務上。收拾、整理、打掃。我試著讓那個盤踞內心深處的陰暗疑問消失不見。我父親有碰我嗎?
你從腋下抱起湯姆,和他一起走進泳池。藍綠色的水在陽光下閃耀。今天湯姆游泳時,將會是他生平首度拿掉手臂浮圈游泳,但你會守著他。你輕聲對湯姆說:沒問題的。你在水中抱著他,他並不害怕,他慢慢鬆開你的脖子。他很信任你,所以他才敢拿掉臂圈下水。我在岸邊看著你們。關於你,我什麼都不怕。我也一樣,我很信任你。
我打開專門儲放床單被套的衣櫃,猛然看見一條床單的圖案。我記得這床單。那是湯姆即將誕生那陣子買的。我僵住了,整個人跪在地上。
所以,今年11月警察在卡龐特拉給我看的兩張照片當中,有一張是在我家拍的。照片中就是這條床單。我父親在我家、在我的房間裡拍攝我的照片,時間是2013年。再也無庸置疑了。他的第二個獵物,就是我。
2021年1月1日,星期五
2021年元旦這天,我想著父親,首度對他心生憐憫。我想像監獄裡的他。他冷嗎?餓嗎?他的牢友是怎樣的人?他怎麼調適自己不能出去騎單車、不能繼續他最愛的這項運動?對我而言,我的下一個階段,是不帶情感地將這些問句拋到一邊,不再認為自己和父親有關。
我很想媽媽。聖誕節之後,我就沒有她的消息了。我決定打給她。她說到第三句話時,我再也憋不住淚。沒多久,媽媽也開始痛哭。我和她經歷的這一切,沒有言語可以形容。
我唯一有辦法說出口的一句話,是我想陪在她身邊。講了超過兩小時的電話之後,我們向對方保證,我們絕對不會拋下彼此,絕不批判對方。
2021年5月31日,星期一
我母親去了卡龐特拉法院,出席第一場離婚協議會。我父親從監獄遠距連線。這是她首度在我父親入獄之後看見他。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個驚惶的男人,他低垂著頭迴避她的目光,變得很瘦很瘦。
或許有一天,我會和你談最後一次話。我會直直看著你的雙眼,告訴你,我們所有人的人生,原本可以多麼不一樣。
2020年11月2日之後,我們的人生仍繼續前進,但卻是以模糊不清的面貌。我們配合訴訟時程的節奏過日子。對我們每個人而言,這場訴訟都是一場漫長的考驗。
今天,5月31日星期一,媽媽說她在卡龐特拉法院殺過菌的大廳裡,在大螢幕上看到你。
你在牆的後方,顯得很弱小;她雖然還沒倒下,但遠遠未能從她從前的人生當中解放。我雙親原本是光彩照人的佳偶,如今卻成了這副模樣。
這是你入獄七個月以來,媽媽第一次看見你,她很震撼。
我猜你的牢獄生活並不好過。你已變了個人。或許你終於成為那個你一直都是的人,迷惘、搖擺不定,雙目混濁無神。
你告訴她你很後悔。你說你很羞愧。爸爸,我們也一樣,我們也很羞愧。對你的孩子而言,最讓我們痛苦的,是我們沒能看出你是怎樣的人。
你背叛了我們。你選擇滿足自己黑暗的欲望,你以為自己夠聰明,可以消遙法外。
追根究柢,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或許永遠不會曉得。
我們或許永遠不會知道你是怎樣的人,也不會知道你究竟喪心病狂到什麼程度,雖然你拍攝的照片和影片已經顯露你內心深處是個徹底墮落的惡魔。我常告訴自己,讓我們承受這一切的你,一定從很久以前就不再愛我們、不再尊重我們。你毀了這個家。這裡曾經是你的家,而你從沒想過這個家對我們有多重要。
我曾是個對父親心懷感恩的女兒,曾經愛你、敬重你、協助你。
你並未履行你的義務。無論是父親的角色或外公的角色,你都棄而不顧。我大概永遠無法原諒你。
現在,我必須學著接受這樣的事實,和它一起活下去。
2021年11月28日,星期日
書寫結語的此刻, 我腦中浮現的是作家莫里斯.平傑(Maurice Pinguet)的一句名言:「書寫,是獻身給我們每個人內心都存在的黑夜。」
我如今深陷黑夜。濃濃的暗夜,冰冷異常,是我父親遺留的夜。書寫這本書並未使我得以驅逐黑夜,而是讓我能夠探勘這黑暗,藉此不再那麼畏懼。身為這類案件的受害者,暴露內心是多麼艱鉅的挑戰啊。敢於面對自己,在人生如此沉重而艱險的此刻,拿出所有力氣站上前線迎接挑戰,這樣的考驗使我獲益良多。我感覺自己變得更堅定,感覺我已經準備好要和媽媽與弟兄一起迎戰敵手,以及所有未知之事。
文字的療癒對我而言,是一種裹傷的方式,藉此窺見通往各種可能性的道路。出版這本書是一種賭注,我還不知道前方有什麼等著我,但我相信這只是我投身婦運的起點。
我知道法官會再度聽取媽媽的證詞。每次聽證都是新的黑夜,在其中共鳴迴響的,是我們從前的人生。
已有50多名男性被傳喚並監禁,預審過程將會很漫長、很難熬。性侵我母親的人當中,有一部分會遭受審判。他們當中有些是年輕的獨身者,其他人則是某個家庭的父親、是孩子們的祖父。侵犯我母親的加害人,至少有70人,甚至更多。有些人反覆侵害她好幾次,持續了10年。我們怎麼會對這些惡狼毫無警覺?
更難以想像的是,主導這一切的人,是我們一直以為身心健全而正直的人,我們如此信任的人……
正式開庭的時間應該會是2024年中,在法國南部的法院。到時候媽媽已年過70。儘管我們這些孩子都愛她、支持她,她會有足夠的力量與韌性去面對嗎?況且,這場試煉將會持續好幾個月。但我始終提醒自己:如果2020年11月2日那一天沒有成為轉捩點的話,我母親至今還會深陷其中。
我想超越來自父親的可怖傳承,將這灘爛泥轉化為重要的東西。性暴力的婦幼受害者亟需幫助。性侵與性犯罪受害者報案之後的陪伴與人身安全,在法國仍有極大的改善空間。心理層面的陪伴以及復原過程的支援仍舊不足,而且過程漫長,有時甚至必須碰運氣。不得不承認,我們每個人能夠享有的待遇仍大不相同。
我希望我的證言能夠敲響警鐘,提醒眾人注意藥物迷姦這項災禍在法國造成的衝擊。大眾仍知之甚少,而藥物操控並不僅限於溶解在酒杯中的迷姦藥,它也可能出自家裡的藥櫃。苯二氮平類藥物(抗焦慮劑)、安眠藥,以及其他精神藥物等等,都是許多性侵案的元凶,觸及所有社會階層與不同職業。若您的記憶經常出問題,請您當心。請立即諮詢醫師,並進行藥物檢驗。
#MendorsPas(@mendorspas)分享的貼文
▲為了呼籲大家正視藥物迷姦的嚴重性,卡洛琳創辦了組織「#MendorsPas」(別讓我昏睡),希望能杜絕藥物操控的問題。
2024年開庭的時候,情況會是如何?到時候,人們能夠意識到事態有多嚴重嗎?目前有許多極有能力的組織致力爭取婦女權益,但這些組織經常是孤軍奮戰面對這龐大的工作,而受害者往往處於驚嚇狀態,她們因恐懼而噤聲。除此之外,沉重的罪惡感與羞恥感也阻止她們行動。我母親和其他眾多女性一樣,一點罪過都沒有,絲毫無需抱持罪惡感。讓我們一同拒絕那些令人難以忍受之事。
本文摘自橋本求著作《你不再是我父親:既是法國馬贊迷姦犯的孩子,也是無畏直面邪惡的母親之女,她如何面對這一切?》,繁體中文版由臉譜出版。欲購買的小隊員歡迎透過以下連結前往購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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