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牛奶「女」工
與其他勞動者相比,牛奶女工在性別區隔上的特殊性,從其名稱「dairy-maid」(乳品女販/工)、「milkmaid」(牛奶女販/工)便可見出。在蘇格蘭農業改革家史蒂芬生(Henry Stephens)的著作中《農場之書》(The Book of the Farm)教導年輕農人如何規劃、管理農場的指導書裡,史蒂芬生羅列的農場勞動者均為男性,只有名列末位的牛奶女工是唯一的女性,使其角色在農場上格外突出。此外,正如史蒂芬生的文字點出農場上由女性擔任牛奶工的情形,相關乳製品知識的傳承與流通,也向來是一項女性專屬的專業領域。
在十八世紀的農業指導書中,甚至指出,如果小型農家只有兒子,沒有女兒可以免費擔任牛奶女工,他們只能被迫放棄收益較高的製乳業,改飼養其他家畜以增加經濟來源。而牛奶女工之間透過彼此實作觀察、口耳相傳等方式學習製乳知識,這也使得製乳方法有著極高的排他性,極少訴諸文字或對外流傳。
然而這樣高度性別區隔之下的「專業性」固然映襯出製乳勞動對於農場經濟的重要程度,卻也對於牛奶女工的形象產生了正反不一的影響。就正向意義來看,一般咸認女性較注重整潔,動作輕柔且任勞任怨,這些特質均使她們比男性更適合從事需要細心操作的乳品工作。
而乳品所象徵的潔白純淨等特質,也再度成為牛奶女工的形象特徵。
但另一方面,因為製乳工作不似其他農場勞務多在開放空間進行,而是由一群女性在室內工作,以群力合作的方式進行,將單純的牛乳製成牛奶、乳酪等產品。由於結合了私密、女性化、手工操作等因素,使得製乳工作帶有濃厚的前工業化神秘色彩。
從常見職業變成性別的象徵
相較於在鄉間農場與其他女性一同參與製乳過程,牛奶女工以年輕女性之姿,獨自遊走城市街頭販售乳品的形象,與十七世紀以來的版畫再現有著密切關聯。在大眾印刷文化中,牛奶女工的早期形象多與其他人物一同出現於類圖鑑的版畫,特別是羅列各式販夫走卒的叫賣圖之中。例如,在十七世紀上半葉出版的〈倫敦常見叫賣〉木板刻劃中,牛奶女工的形貌樸素、面容模糊,和途中其他行業的小販在衣著、樣貌上並無顯著差異。
因應市場品味的轉變,類似〈倫敦常見叫賣〉的版畫形式在日後發展出畫幅較大的轉變,人物的衣著形貌也漸趨精細。且相較於其他職業類別,牛奶女工的形像很早便脫離單純職業圖示的功能,她們的樣貌細節更為豐富,以豐富的細節與肢體動作,承載了許多性別、審美與道德意涵。
現實 VS 畫家想像
不過,農場指導書隊牛奶女工的形容,應該更為貼近現實:
關於牛奶女工的特點——她可能會以結實的雙臂、首長和粗糙的手指著稱,因為在一年之中大部分的時間裡(我可以說,幾乎是一整年),她們被迫要在外頭幫母牛擠奶。而在霜凍下雪的日子裡,她們的手指幾乎要凍得無法動彈,有時她們還得站在泥地和水裡。
牛奶女工真實的勞動情境,以及由此而來的身形特徵(結實手臂、粗糙手指)在當時人們眼中想必並不陌生,但有趣的是,對於她的種種美好形容與視覺呈現卻在同時期成為廣受歡迎的文化消費物,彷彿來到城市裡的女工與鄉下實際操作乳品工作的女工是截然不同的勞動者(實際上這些工作通常是由同一位女工執行)。
融合眾人想像,由畫家美化後的城市牛奶女工,已和最初提供街頭職業訊息的叫賣圖像形象相去甚遠,徹底成為城市生活裡充滿裝飾性的一景。
來自鄉下的農場的牛奶女工,在鄉間田野間工作、行走或休憩的場景,在十八世紀日益興盛的英國風景畫中經常出現,成為關鍵的點景角色。
樸實、辛勤勞動的代表
過往風景畫中常見的具有理想化形象,且暗示田園詩歌傳統的牧羊女,在此時期被牛奶女工取而代之,她的樸實衣著與勞動行為,讓風景畫中的鄉村景致顯得更為真實,她的樸實衣著與勞動行為,讓風景畫中的鄉村景致顯得更為真實。
根茲巴羅(Thomas Gainsborough)的〈有牛奶女工的景色〉(Landscape with Milkmaid)便是此時期結合風景畫、農事主題以及鄉村人物的典型作品。根茲巴羅此畫中辛勤勞動的牛奶女工,與過往風景畫傳統裡悠然自在,且多呈現休憩(idle)的牧羊人形象有別,
她代表了勤奮向上、值得受到關注救濟的窮苦人物(the deserving poor)。
相較於城市裡的牛奶女工成為受人注目的美麗女子,她在鄉村裡的身分定位則以內在道德為主,正如在畫面中她的面容顯得模糊,被刻意凸顯的則是她勞動的姿態。這種呈現手法,則與此時期英國城市快速發展之下,對於鄉村的道德化論述息息相關。
變質的牛奶女工
學者佩恩(Christiana Payne)為文指出,此時期風俗畫中常見的和樂鄉野情景與當時真實鄉村生活所遭受的各種困境形成強烈對比,
可說是投射了城市中上階級對於廣大自然、純真人性,甚至宗教品德的期待。
事實上,在十八世紀觀者眼中,鄉野裡年輕貌美、引人慾念或易受誘惑的牛奶女工形象已形成固定樣貌。由於女工的生活、勞動場域都以農村為主,因而與鄉村男性有許多接觸機會,使她們成為鄉野、自然與性慾的象徵。
她們在鄉野裡與男性的互動,不論期對象為樵夫、牧羊人、農夫或是貴族仕紳,均明確呼應了長久以來的歌謠與圖像傳統。在其中,牛奶女工的女性特質、性吸引力被刻意凸顯,成為男性的慾望對象。
哺育兒女的聖母形象
活躍於十八世紀下半英國畫壇的肖像、風俗畫家惠特利(Francis Wheatley,1747-1801),經常在其鄉野風情的作品中以牛奶女中為主角,他畫中的柔和氛圍以及對人物理想化的形塑,展現出當時對牛奶女工的道德期待。例如在其1799年的四幅連作〈清晨〉、〈中午〉、〈黃昏〉、〈夜晚〉中,惠特利按時序描繪出由牛奶女工維繫的農村家庭日常作息。
有別於前述圖像中呈現將乳製品帶往城裡出售或鄉野裡勞動的女工,惠特利取農舍為背景,以孩童環繞母親的情境,點出這位牛奶女工另外的身分是母親與妻子,而從〈清晨〉畫中以乳製品作為早晨重心的形象可看出,這顯然是她眾多家務中最關鍵的項目之一。此系列作品亦點出牛奶女工個人樣貌的多重性:她不僅是前文論及圖像中在樹旁勞動,或與男性交談的年輕女子,她亦可能同時身兼妻子、母親的角色,掌握牛乳這項珍貴的營養與經濟資源,且肩負起維繫家庭健全發展的責任。
具有母職天性,具有哺育意味的理想畫女性形象,遂成為牛奶女工的另一個特質。
畫家可以同時創作截然不同的牛奶女工形象,也印證時人對於牛奶女工的想像儘管相當多樣,但確實有並存的情形。她所從事的工作內容、販售的商品,以及所穿梭的活動的地點,乃至於她被界定的年紀、身體、階級,均涉及許多二元相對的概念,如學者法希客(Laura Fasick)在討論十八世紀女性角色時所提出的,
成為一個「意義的容器」(vessels of meaning),承載來自各方投射的目光,持續在歌謠文本、版畫、油畫或是裝飾器物上出現,成為創作者永不耗竭的主題,以及觀者百看不厭的形象。
本文摘自布琮任、翁怡錚、陳岡伯、黃桂瑩、黃柏源、邱剛彥著作《浩蕩英華:長十八世紀的英國文藝與歷史》,由時報出版。欲購買的小隊員歡迎透過以下連結前往購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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