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年底到了,還是沒有人陪,還不趕快降價求售?歡迎大家來買我。」
2017年 12月底,在聖誕節隔天,台大面交出清的臉書社團上出現了一則貼文。這次,不是出清家具、衣物,而是 25 歲女孩 PO 文出租自己。
【商品名稱】出租自己
【商品狀態】25歲,單身
【價錢】888
【地點】大台北出租原因,第一行,女孩寫得簡單,年底到了,沒有人陪,歡迎大家來買她的時間,她降價求售,換一個可能溫暖的陪伴。
接著,話鋒一轉。
「付款方式可以用一個神奇 APP,直接邀請別人並刷卡支付,放心不會叫你去便利商店買點數。如果見面後覺得我不好看這 APP 還可以拒絕付款(但我真的很幽默,再怎樣都不會讓你吃虧的)。隨你選擇想見面的位置,但我個人比較喜歡信義區,方便有很多娛樂可選擇。六日基本上都有空可以赴約,平日晚上大概八點才下班。這款 APP 叫 YAMKr,在這個冷到需要溫暖的時候,實在是很需要下載一波買個朋友。有錢能解決的,都是小事。」
在出清台大 Po 文出租自己,已很具話題性,再漫不經心帶出付款方式:一款 App,以「買朋友溫暖自己,錢能解決的,都是小事」點睛式收尾。
大家看得興趣盎然,湊熱鬧同時卻也是霧裡看花。真出租,或是 App 業配文,沒人知道,可以確定的是這則貼文確實在寒冷季節裡點燃話題,留言很快破百,讚數上千,可能是 2017年出清台大社團裡最火熱的貼文。
全球化趨勢:溫暖出租,情感勞動有價
其實,出租男女友、出租擁抱、出租陪睡、出租大叔,早已不是新鮮事。新興親密關係產業在全球興起,反映一個事實:當科技、都市與資本主義三者緊密交織,生活節奏不斷加快,時間愈加零碎,生活在其中的人們愈來愈難擁有足夠空間與時間,發展、培養並且維繫一段長期親密關係。
可是,人們仍需要親密關係帶來的溫暖和親暱感。那怎麼辦?出租親密關係就成了「科技、都市與資本主義」互乘下,應運而生的解方:情感勞動有價化,運用的是資本主義邏輯;科技的介入,使出租流程更加快速、便捷、透明,令人相對安心;都市空間各種新鮮的玩樂嚐鮮地,更能解消初見的緊張與尷尬。
日本稱出租男女友為「レンタル 彼氏/彼女」,服務時興多年,隨便點開任一網站,各種服務流程、價格乃至約會教學,一應俱全。
2016 年日本 TBS 電視台公布冬季重頭劇《出租愛情》(レンタルの恋)就以出租女友為故事藍本,乘以 Cosplay 元素,女主角是「Rental Lover」的公司職員、號稱 NO.1 的最強女友,可迎合不同客人的要求改變造型與言行,令初見面的人對自己一見鍾情。
在香港,出租男女友另有專有英文名稱縮寫,PTBF/GF(Part-time Boy/Girlfriend)。這類情慾服務近年亦在香港網路上盛行。透過金錢,可以買到一段短暫的「情侶關係」,當然,「情侶」會做些什麼,界線完全因人而異。PTBF/GF也多會在 IG(instagram)上列明收費模式與服務類型,明買明賣。
美國英國,亦有交友網站例如 Seeking Arrangement, 媒合糖心爹地(Sugar Daddy)與糖心寶貝(Sugar Baby)。有年紀有資源的男人出錢,照顧與愛護年輕女孩。外媒《Vice》訪問糖心爹地,他們也明白講,「我幫女孩付學費,回報就是一個漂亮女孩的時間,一個超棒的女友。」女孩則幫他挑衣服搭配,「我們一起逛街。當然其餘的,我們就像男女朋友的關係囉。」
不過,電影《美國殺人魔》亦突顯了約會市場的黑暗面:任何東西,只要有人花得起錢買,就可能任人發落。當親密成為付費服務,部分情感與身體成為交易商品,買賣當事人如何拿捏權力界線,在付錢後尊重賣方仍為主體,而非可恣意對待的客體,將依個別情況而異。
她是在物化自己嗎?
再回到出清台大貼文,既然出租男女友已見怪不怪,那麼出租自己為何仍引發眾多熱烈迴響?或許這仍和平台本身性質有關。出清台大向來是物品流通交換,從沒人出清/出租自己。
情感勞動的買賣市場,總難逃異性戀框架,留言串幾乎清一色男網友,玩笑或認真,「請問還有存貨嗎?」「某某某終於可以脫魯了!」
女網友多噤聲,頂多開玩笑說替男性朋友租一個,彷彿以此確保自己的主體位置:我不是自陷於「物品」位置的女性。付錢意味著買賣中的主體,而非架上待價而沽的物品/客體,緩解可能因性別而被客體化的焦慮。
可是,留言串裡再沒有其他異質聲音,大家或許心裡五味雜陳,不好明說。
Po 文女生亦無言明租借使用權限,開放無限想像。於是如往常,「根本援交賣身!」留言亦有。每當女性溢出單偶制父權框架,自主決定身體使用權,向來容易落入「壞女人」類別。
不過,卻也是這些「壞女人」,真正以身體挑戰了父權規制的女性性權,與身體使用方式。例如國外早有一些有趣論述出現,提出糖心寶貝(Sugar Baby)很可能是女性主義的實踐者(WHY SUGAR BABIES ARE FEMINISTS)。因她們主動選擇生活方式、「有價化」情感勞動,把體貼、溫柔、親密變現。
因此,若 Po 文主角以主體之姿,自主將自己時間分租,自主選擇想要共度時間的對象、選擇價碼,說物化或許言重,更可能曲解「物化」(Objectification)的意思。
物化/客體化,簡單地說,就是將人的身體當成是物品,是要被看、被使用的。更甚者,是切割身體的片段來代表全體。例如最常見到以女人的胸部加以聚焦檢視、分類品評,忽略胸部並非自為存在,而是人體的一部分,而人是有感受、能體驗的「主體」。(《性別教育小詞庫》,2014,游美惠。)
換句話說,當一個人自主選擇將時間當作商品上架,其實與上班的工作勞動亦無兩樣。只是在這裡,她販售的不是社會認定的「工作技能」,而是情感勞動。話說回來,情感勞動又何嘗不是長時間透過經驗、知識累積成的一種專業技能呢?將情感勞動有價化,不也是更清楚自身資源所做出的選擇嗎?
於是,我們也看到工薪族將上班勞動後的時間,進行再利用的可能。當低薪成為現實,又渴望保有下班後的休閒消費時光,在休閒同時,出售長期以來被迫熟練的「情感勞動」,也成了一種看似兩全的選項——既能賺點小錢,也能保全娛樂。
愛,本就是一種資源
從出租男女友,到出租陪伴,親密關係樣貌愈加發散模糊,卻有一件事愈加清楚:愛,其實本就是一種資源。
愛這個詞彙太抽象,出租服務倒清晰拆解「愛」裡特有的溫柔、體貼、親暱,其實就是時間、情感勞動、身體勞動的過程與成果。付出愛,意味著付出時間照顧對方情緒與身體,這是身而為人的珍貴資源。
可是當親密關係中的其中一方、或其中一種性別,長期被期待比另一方付出更多勞動,那麼我們就必須思考這種理所當然式的期待,是否來自社會結構的潛移默化。
再進一步追問,當女性經常是出租服務裡的賣方,是否表示市場對於女性提供服務的需求更大?同時,當代女性是否可能比過往更清楚意識:在親密關係裡的付出,其實也是勞動的一種。
出租男女友,不會是當代親密關係課題裡最好的解方,但至少它揭露了一件事,愛是資源,凡資源皆能有價。投資不是理所當然,要珍惜、要付出、要回報。「愛」不該是免死金牌,不是「我愛你」之後,就能無限索求。
出租男女友亦提供 Cosplay 式的戀情想像。如果在當代,我們再也無法透過單一的伴侶、關係獲得滿足,如果連我們自身都有多重樣貌、身份認同與需求,單偶制難以再使人滿足,那麼,「戀情關係的結構,就應該設計來迎合戀情關係裡的人,而不是讓人們選擇去適應某種抽象的完美關係」(《道德浪女》,朵斯・伊頓與珍娜特・哈蒂)。
出租陪伴、出租男女友,尖銳指出相愛原是一場資源交換,人們終究必須知道自己在愛情市場中的位置,了解自身資源,學習交涉、協商與運籌。是以沒人能逃脫,必以身體認真展開實踐。你看這些現象覺得新奇?可這才只是開始,你準備好了嗎?
需要親密感的人們,很難置身事外說「這局我 pass」,但人們總難滿足於自己在既有愛情市場中的位置。如果覺得不公,想知道究竟是誰制定了遊戲規則,不分性別,我想,你會希望與女性主義一起上路的,因為這正是女性主義的重要關懷與探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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