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長期以來是性別平等的典範,但近期一股「軟女孩」(soft girl)的社會潮流正悄然興起,主張放棄高壓工作,過上更輕鬆的生活,挑戰著傳統的職業女性形象。這股風潮不僅吸引了年輕女性的目光,更引發了社會各界對女性角色、經濟獨立和生活選擇的深入討論。
柔軟、無壓力的生活
根據BBC報導,25歲的維爾瑪.拉爾森(Vilma Larsson)是這股軟女孩潮流的典型代表。一年前,她果斷辭去了在雜貨店、醫院和工廠的工作,選擇成為一名「全職女友」(stay-at-home girlfriend, SAHG)。與過去追求事業成功的「女強人」(girl boss)形象截然不同,拉爾森形容自己現在的生活是「柔軟、不再掙扎且無壓力」。
拉爾森的日常包括健身、與朋友喝咖啡和精心準備餐點。她的男友從事金融工作,負責兩人的經濟開支。「每個月他都會從薪水中拿一些錢給我。如果我需要更多,我會跟他說;或者如果我需要的更少,我就不會用,把剩下的錢存起來。」
拉爾森專注於個人興趣和生活品質,並透過Instagram和TikTok社群平台分享自己的生活,目前已擁有11,000名粉絲。她使用「#hemmaflickvän」(瑞典語,字面上的意思是「在家中的女朋友」)和「#hemmafru」(瑞典語「家庭主婦」)等標籤,倡導這種遠離職場競逐的生活方式。
拉爾森希望未來能擁有孩子,她說自己選擇成為全職女友,部分原因是看到年長女性在職業與家庭生活之間艱難平衡的困境,「我認為很多女性因工作感到精疲力盡,」她說。「我想到我的母親、祖母、我的姊姊……她們總是壓力重重。」
從軟女孩到全職女友 社群媒體推波助瀾
「軟女孩」不只是個人選擇,而已成為瑞典社會的潮流現象。根據瑞典最大的青少年調查機構Ungdomsbarometern的研究,在15至24歲的年輕人中,「軟女孩」被列為2024年的熱門趨勢。更令人注目的是,即使在年輕學生群體中,已有14%的7至14歲女孩認同這種生活方式。
「軟女孩」(Soft Girl)代表了年輕女性對傳統職場文化的一種反思與回應。這一概念不僅是一種生活態度,更是對「女強人」(girl boss)追求職場成就和事業高峰文化的一種柔性反抗。「軟女孩」強調生活的從容與柔性。「全職女友」則是這一理念的具體生活模式:放棄職場競爭,專注於個人生活品質、伴侶關係和自我滋養。她們拒絕被工作定義,轉而追求一種看似輕鬆但實則充滿複雜權力動態的生活方式。在這一文化脈絡下,「全職女友」(Stay-at-home Girlfriend)可以被視為「軟女孩」理念的一種極致實踐方式。
TikTok is full of attractive, young women calling themselves "stay-at-home-girlfriends"They don't go to work, and spend all day at home spending their boyfriends' money and doing household choresPredictably, feminists are furious about it.But is this trend such a bad thing? pic.twitter.com/pLH2TibsNU
Cosmopolitan在2024年3月的報導更提供了驚人的數據。在TikTok平台上,與「全職女友」相關的標籤觀看次數驚人:「stay-at-home girlfriend」有3,730萬次;「life as a stay-at-home girlfriend」有3,780萬次;「stay at home GF」有3,620萬次;「SAHG」有3,400萬次;這股潮流也不僅限於社群媒體,《華爾街日報》報導將此解讀為Z世代正「遠離2000年代中期的『女強人』(girl boss)文化,轉向嚮往更柔和的生活型態」。
高壓生活與性別政策的矛盾
經濟學家彼得.威克斯特倫(Peter Wickström)認為,這股風潮可被視為對高壓工作和性別角色期待的合理回應。儘管瑞典以其高度的工作與生活平衡而聞名,如25天的年假和不到1%的超長工時比例,但年輕人的壓力指數卻持續上升。
瑞典的性別平等政策雖然取得顯著成果,但也暴露了某些結構性問題。雖然瑞典擁有最高比例的職業母親,但在異性伴侶中,女性仍然承擔大部分家務與育兒工作。約70%的育嬰假由女性請領,顯示了性別角色的隱性不平等。
瑞典經濟學家蕭卡.奧曼( Shoka Åhrman)表示,雖然不認為會有那麼多的女友或妻子選擇辭職,以至於對瑞典國家經濟產生影響。但,她也提醒,退出勞動市場(包括轉為兼職)可能會對儲蓄、退休金,以及未來重返職場時的薪資水平造成影響。
職業選擇自由 vs 性別平等倒退?
對於「軟女孩」現象,社會各界的看法分歧。瑞典女性主義政黨「女性主義倡議」(Feministiskt initiativ)的共同創辦人兼前領袖古德倫.雪曼(Gudrun Schyman)持批判態度,認為依賴伴侶財富生活對女性是「非常危險的」,並且是對性別平等的「倒退」。她強調女性需要了解過去為爭取經濟獨立所付出的努力。
相比之下,瑞典民主黨的青年組織支持個人選擇。民主黨青年團全國發言人丹妮絲.韋斯特伯格(Denice Westerberg)表示:「我們依然生活在一個充滿發展職業機會的國家,我們仍然擁有所有的權利,但我們也有權選擇過更傳統的生活方式的自由。」
分手後的殘酷現實:重建經濟獨立之路
「作為一個曾當了三年全職女友的人,我能說,這不是你會想要的生活,」貝拉·格林利(Bella Greenlee)的經歷為「全職女友」生活方式敲響了警鐘。在作為「全職女友」三年後,她感受到了財務依賴的危險。接受Cosmopolitan採訪時,格林利坦言:
「如果你給一個人餵飽你的權力,那麼他也有能力讓你挨餓。」
格林利分享自己會成為SAHG是「逐漸發生的事情」。她和前任在Covid-19疫情初期開始約會,當時她失業了。隨著他們的關係變得更加認真,她在經濟上變得依賴伴侶,也逐漸開始了這段看似悠閒的生活:整理房子、準備早餐,分享看似完美的日常。然而,她內心卻感到極度壓抑。「我不斷清潔只是為了找事情做,感覺自己快瘋了,」她坦白道:
「我感覺自己總是得小心翼翼,因為我知道他如果想要,可以徹底改變我的生活。我覺得自己在這段關係中完全沒有發言權。」
直到發現男友出軌,格林利才真正意識到這種生活的脆弱性。她開始仔細計劃重建生活,搬回父親家,並開始兼職工作並在社群平台發展內容創作。如今,她已成為全職內容創作者,並在新的感情關係中堅持財務自主:「我會非常堅持在訂婚或有其他正式承諾之前,絕不和任何人同居,而且我一定要有自己的事業,」她說。「我會明確告訴每一個與我交往的人,我會自己賺錢,絕不會百分之百依賴對方。」
尋找自我價值的掙扎
艾莉(Ari Luu)的故事更為複雜。在與前伴侶同居的三年半中,她完全放棄了個人經濟來源,專注於支持對方的事業與家庭「我沒有車,沒有工作,沒有錢,說實話,過去三年半我一直是全職女友。我被置於這樣的位置:待在家裡,被照顧,並成為伴侶的支持系統。而在這過程中,我放棄了我所擁有的一切。現在,我真的一無所有。」經歷了兩次流產和長期的自我懷疑,最終促使她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
「我把一切都奉獻出去,結果什麼都沒剩下,」艾莉反思道。起初,她享受維持整潔空間和烹飪的角色,但漸漸感到這些瑣事成為她唯一的價值。「隨著時間推移,我越來越感到不安,因為我什麼都沒有貢獻。」
「我也想為自己的生活感到驕傲。我想要感覺自己正在為自己做些什麼。」
經歷了兩次流產後,艾莉開始深刻質疑自己的人生方向「這讓我開始思考:我是誰?我想要什麼?什麼才是真正讓我快樂的?」她甚至前往墨西哥短暫旅行,試圖尋找答案。然而,回到男友家後,那種被困住的感覺依舊揮之不去。
最終,艾莉決定分手並回到父母身邊。如今她在餐廳工作,同時經營自己的Youtube頻道和Podcast,記錄自己重建生活的整個過程。「我必須每天提醒自己,住在父母家,或者在餐廳當接待員,並不意味著我不能在生命中做出偉大的事情。」
「有時候,你需要摧毀一個脆弱的基礎,才能建造一個真正屬於你的堅固基石。」
專家建議:堅守財務獨立的重要性
理財專家、Podcast節目《So Money》主持人及《A Healthy State of Panic: Follow Your Fears to Build Wealth, Crush Your Career, and Win at Life》的作者——法努什.托拉比(Farnoosh Torabi)對「全職女友」生活模式提出嚴厲警告。她斷言,放棄經濟獨立是「一場巨大的財務騙局」她指出,全職妻子在離婚時通常會有財務保障,例如配偶贍養費和婚姻期間獲得財產的公平分配,但全職女友則沒有這些保障。
托拉比強調:「金錢就是權力,也是保障。如果你完全依賴對方,一旦關係結束,你將一無所有。」她建議女性即便在依賴型關係中,也要保留至少部分的經濟自主權,可以是兼職工作或發展副業。對於已經陷入經濟依賴的女性,她建議首要任務是想辦法開始賺錢,無論是暫時搬回家中,還是尋求朋友幫助。
「現實雖然殘酷,但重新掌握經濟主導權是擺脫困境的第一步。」
「軟女孩」風潮反映了年輕一代對工作與生活平衡的追求,包括對壓力的抵制、對生活品質的重視,以及性別平等政策推行中的矛盾。在提倡個人選擇的同時,也必須警惕可能潛在的危險,尤其是如何平衡職場與家庭的壓力,為所有性別創造真正的平等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