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界的吸血鬼:咖啡葉鏽病
在我看來,森林美麗而充滿生機,但在咖啡樹的世界並非如此美好。一種被農民命名為咖啡葉鏽病(la roya)的疫病在該地區蔓延,對咖啡樹造成嚴重破壞,農民的生計也大受影響。這並不是新出現的疾病,但損害的規模卻是前所未見。
自19世紀中葉以來,咖啡種植者不斷在對抗咖啡駝孢鏽菌(Hemileia vastatrix)這種真菌,一位維多利亞時代的植物學家將其描述為「植物界的吸血鬼」。而在21世紀,隨著全球化,氣候變得更溫暖潮濕,咖啡樹更容易患上咖啡葉鏽病。現代咖啡園密集種植、樹形低矮的環境也有利於病害發生。這種真菌會導致葉子上出現小斑點,每個病斑含有大約200個孢子,真菌最終會散播孢子到空氣中,傳播感染周圍的植株。
感染初期,葉子背面會長出橙色的粉狀物,接著漸漸轉為黃色,真菌孢子最後覆蓋整片葉子,使葉片無法進行光合作用,嚴重時會導致整株植物枯死。即使受感染的咖啡樹存活下來並結出果實,也會是無法銷售的瑕疵豆。目前並沒有非常有效的治療方法。
2012年,因冬季高溫及高濕,促使中南美洲疫情爆發,造成哥倫比亞的咖啡收成下降了百分之三十,薩爾瓦多的咖啡產量則減收至少五成。到了2017年,疫情對咖啡農作的影響已造成高達30億美元的損失,近200萬農民離開這片土地,因為種咖啡已經不能維持生計。
咖啡這種商品是在金融市場上透過期貨來進行交易,因此巴西咖啡盛產可能會使得全球價格暴跌。再加上疫病肆虐,咖啡產業工作機會銳減。大批移民穿越拉丁美洲進入墨西哥並前往美國邊境,這些咖啡農北漂的原因有很多,但當記者問他們為什麼選擇離開家園時,有不少人簡短地答道:「葉鏽病。」這種病害也影響了唐.費爾南多.希拉基塔(Don Fernando Hilaquita)的生活,他就是在玻利維亞帶我去看咖啡樹的那位農民。2014年,葉鏽病摧毀了他大部分的咖啡樹,他告訴我:「我們不想放棄,所以又重新種植。」但大多數咖啡農都苦撐不下去,他們不得不離開,到別處尋求謀生機會。
希拉基塔是為數不多留下來的人,但他還是擔心有更多問題接踵而至。「如果氣候不斷變化或疾病捲土重來,將會有更多的樹木死亡,我們可能也會隨著它們一起死去。」
咖啡的過去或許能夠引導我們找到解方,但那也是問題的一部分。
衣索比亞高原森林與鄰國南蘇丹一小部分地區的野生咖啡樹是阿拉比卡咖啡遺傳多樣性的主要寶庫(正如哈薩克天山野果林是蘋果的基因寶庫)。這些森林大致可分為東非大裂谷東側和西側兩個主要區域,西部產區有瓦列加(Wellega)、伊路巴博(Illubabor)、鐵比(Tepi)、班奇馬吉(Bench Maji)、卡法(Kaffa)和吉馬-利姆(Jimma-Limu),大裂谷以東則有西達摩(Sidamo)、貝爾(Bale)和哈拉(Harar)。在這些地區的森林裡,都有基因組成不同的阿拉比卡咖啡種群。
每個產區的咖啡豆都有獨特的風味特徵。咖啡也很重視「產地」,就像葡萄酒講究「風土」一樣,不同產地的風土條件會帶來風味上的差異。幾十萬年來,各個野生咖啡樹種群都已經演化並適應了自己所處的環境,這也就是為什麼在西部吉馬-利姆區域內的阿格魯(Agaro)產區,咖啡香甜而細緻,帶有柑橘、熱帶花香和核果(如桃子)的味道,而產自貝爾山(Bale Mountains)的咖啡通常帶有果味與花香,還帶點香草和香料的氣味。各個咖啡產區也居住著不同部族。
世界上大部分的咖啡都產自兩批植物
在幾個世紀的時間裡,阿拉伯半島嚴格禁止任何鮮活的種子或咖啡樹苗出口,藉以維持葉門對於咖啡種植業的壟斷。這樣的情況在1690年代開始有所改變,當時有極少量咖啡植株被運到其他國家,並漸漸成為現今世界咖啡帶所栽種大部分咖啡的基因遺傳基礎。從長遠來看,缺乏遺傳多樣性從來都不是一件好事,正如我們從小麥與香蕉的故事中了解到的那樣。
這些植株主要透過兩條不同的路徑從葉門輸出至全球。荷蘭東印度公司首先帶了一批到數千英里外的印尼爪哇島(當時是荷蘭的領土)。接著在1706年,荷蘭人把在爪哇種植園的一株咖啡樹苗帶回荷蘭,種在阿姆斯特丹植物園裡。6年後,阿姆斯特丹市長把植物園的一棵咖啡樹贈給法國太陽王路易十四,而國王將這棵樹種在巴黎御花園(Jardin du Roi)中的法國第一座溫室裡。10年後,法國海軍軍官加布里埃爾.德克魯(Gabriel Mathieu de Clieu)把皇家溫室的一些咖啡樹苗帶上開往加勒比海的船,最後只有一株在這次航程中倖存,而且是歷經波折才好不容易存活下來。船上一名乘客看到德克魯用他們僅有的一點淡水照料這株樹苗,於是試圖將其摧毀,但他並沒有成功,德克魯讓樹苗活了下來,最終於1720年種植在加勒比海的馬丁尼克島(Martinique)。由於咖啡樹被看守得很嚴謹,直到1727年,德克魯這株樹苗的後代才又展開了一趟漫長而重要的旅程,這次是由葡萄牙中尉帕赫塔(Francisco de Melo Palheta)偷運到巴西。據說,他受命前往法屬圭亞那調節領土紛爭時,魅惑了當地的總督夫人,在離開前收到夫人送的花束,裡面藏有咖啡樹苗和種子。
另一條路徑則是在1718年,法國商人將咖啡植株從葉門帶到位於馬達加斯加東面的留尼旺島(Réunion Island)。從這裡開始,這些咖啡樹先是被送到東非的殖民地栽種,在肯亞及坦尚尼亞建立大規模種植園,隨後向西運往巴西。
由此可見,世界上大部分的咖啡都產自兩批植物,一批來自法國植物園,另一批來自印度洋上的一座島嶼。這兩個阿拉比卡種咖啡各有其不同特徵,德克魯那株樹苗的祖先名為鐵比卡(typical),另一品種稱做波旁(Bourbon),口感較為細緻,甜度更高。而且因為阿拉比卡咖啡為自花授粉,也就是不必與其他植株的基因混合就能產生果實,這種生物學特性使其狹窄的基因選擇成為未來一大隱憂。
由於其歷史及狹窄的遺傳基礎,現今栽培的阿拉比卡咖啡只有野生種的一小部分基因變異(等位基因)。面對氣候變遷、水資源短缺和日益嚴重的疾病問題,人們擔心阿拉比卡咖啡可能沒有足夠的基因工具組來快速因應改變,甚至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方法一、增加全球咖啡作物的多樣性
於是有人嘗試增加全球咖啡作物的多樣性。一個世紀前,咖啡產業就開始透過植物育種創造多樣性,來應對葉鏽病的侵擾。
與其他許多作物一樣,農民在他們的咖啡種植園發現某些環境適應能力較強的基因突變,然後由育種家選擇這些突變的植物留種繁育,例如「象豆」(Maragogype)是1870年在巴西發現的鐵比卡變種,果實是其他咖啡的兩倍大,而且豆型巨大。還有「維拉薩奇」(Villa Sarchi)這種在哥斯大黎加發現的波旁變種,因為樹型矮小,較易於採收,對於咖啡農來說很有吸引力。育種家也利用突變種進行雜交,培育出新的品種,例如「薩奇摩」(Sarchimor)就是將「維拉薩奇」和「帝汶混種」(Timor Hybrid)雜交後得到的品種。
從好的方面來看,新品種更能抵抗葉鏽病,但不利的一面是,大多數品種都還是從巴黎和爪哇傳來的樹苗繁殖出來,全都來自同一個基因庫。
方法二、引進擁有抗病能力的樹種
另一種應對疾病威脅的方法,是從衣索比亞的森林引進擁有抗病能力的阿拉比卡咖啡樹種,其中最著名的是藝妓(Geisha)。這個品種最初源自衣索比亞西南方、靠近南蘇丹邊境的瑰夏村(Gesha,與日文的「藝妓」發音相似)附近的原始森林,隨後送往肯亞栽種,再輾轉被帶到中美洲哥斯大黎加的研究中心。
之後巴拿馬的翡翠莊園(Hacienda Esmeralda)對此產生了興趣並開始種植,但多年來並沒有受到太多關注,後來莊園主人的兒子為了參加咖啡大賽,便拿藝妓咖啡豆來嘗試,一嘗之後驚為天人,並以此參賽一舉奪冠,藝妓品種從此一炮而紅,在2004年拍賣會上,以每磅130美元創下當時史上最高價紀錄,比商品級阿拉比卡咖啡高出約一百倍。由於競標價格屢創新高,引發中南美洲農民一窩蜂搶種,現在全世界各產區都陸續栽種藝妓咖啡。
該品種展示了保存野生咖啡多樣性的好處,其絕佳的風味和基因對於未來的咖啡植物育種至關重要。但就在我們意識到衣索比亞高地咖啡基因的價值時,野生咖啡樹正面臨滅絕威脅。
要產出優質阿拉比卡咖啡豆需要白天溫暖(但不炎熱)的日照和夜晚涼爽的氣候,滿足這樣條件的地方通常分布於高海拔地區。若溫度和降雨量偏離適當條件太多,會使果實的數量和品質降低,咖啡樹可能也會變得衰弱,更容易感染疾病。倫敦皇家植物園(邱園)的科學家預測,受到氣候變遷影響,到21世紀末,衣索比亞超過百分之六十五的阿拉比卡咖啡產地可能變得不再適合栽種。研究指出,世界其他地區也面臨類似的情況。現在的氣候對理想的咖啡生產環境來說太熱、太乾燥了。咖啡農的一種因應之道是往海拔更高(氣溫較低)的地方種植,尤其是衣索比亞還有把咖啡樹移到高處的條件。但貝爾山脈的哈萊納森林已經接近適宜栽植地的極限,很難再往更高海拔遷移。
邱園的科學家表示,最壞情況是,在本世紀結束前,光是氣候變遷這一項就可能導致衣索比亞高達百分之八十的野生咖啡種群滅絕。這樣的前景非常可怕,不僅影響愛喝咖啡的人,也關乎全世界一億兩千五百萬農場工人的生計。如果預測成真,我們將失去大部分阿拉比卡咖啡的野生基因庫。
除了氣候變遷外,衣索比亞的野生咖啡生態系統也遭受森林砍伐的威脅,許多遭到砍伐的森林都是為了提供放牧牛群所需的土地。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人們全面了解野生咖啡多樣性之前。科學家正在與時間賽跑,趕在更多咖啡物種消失之前找出它們並加以鑑定。
恢復森林、減少人為干擾
在玻利維亞,希拉基塔向我展示了他拯救阿拉比卡咖啡的方法。丘丘卡村落在遭受葉鏽病侵襲後沒有更換種植的咖啡品種,而是改變耕作模式。希拉基塔捨棄以往的種植園模式,也就是根除其他所有生命的單一密集種植型態。他幫助村莊周圍的森林恢復,並在野生樹冠和其他植物的遮蔭下種植阿拉比卡咖啡樹。
隨著我們深入他的咖啡林,天色越來越暗,鳥兒也逐漸安靜了下來。白天還很溫暖、陽光明媚,入夜後星光燦爛、十分涼爽。他遞給我更多咖啡果實,告訴我這是一種較少人為干擾的耕作方式。他說:
「葉鏽病可能還是會蔓延到這裡,但至少我沒有為了種咖啡而與大自然為敵,也許她會比較友善一點吧。」
本文摘自丹.薩拉迪諾(Dan Saladino)著作《消失的餐盤:走訪五大洲的傳統飲食文化巡禮,探查稀有食物從盛產、瀕危到復育的變革之路》,繁體中文版由高寶書版出版,馮郁庭翻譯。欲購買的小隊員歡迎透過以下連結前往購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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